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甚至能想象出黑暗中闪烁的戈矛寒光，士兵狰狞的面孔。他下意识地看向昏迷的孙膑，又绝望地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反抗？无异于螳臂当车。逃？拖着几乎垂死的孙膑，在这陌生的荒野，又能逃到哪里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己能清晰地分辨出踩踏在泥泞和碎骨上的咯吱声。火把的光晕透过车板的缝隙，在地面上投下跳跃晃动的、扭曲的影子，如同索命的鬼爪，一寸寸地逼近他们藏身的阴影。
尹文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冰冷的戈刃刺入身体的剧痛。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煎熬。
然而，预想中的袭击并未降临。
脚步声在他们藏身的残骸前停住了。火把的光亮被车板挡住，只将前方一小片染血的泥地照得通明。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如同生锈的铁片刮过骨头：
“里面的人，出来。大将军有令，寻访伤者。”
不是立即的杀戮命令？尹文的心猛地一跳，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侥幸念头冒了出来。他强迫自己睁开眼，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里的血腥味和恐惧的颤抖，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平稳：
“是……是伤者。”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带着刻意伪装的沙哑和虚弱，“腿……腿断了，动不了。”
短暂的沉默。外面的士兵似乎在交换眼神。片刻后，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抬出来！小心些！”
粗糙的、带着汗味和铁锈味的大手伸了进来，毫不客气地抓住了尹文的胳膊，将他粗暴地拖了出去。刺眼的火把光芒让他瞬间眯起了眼。紧接着，另外两个士兵也钻了进去，将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孙膑也抬了出来。
尹文踉跄着站稳，迅速扫视西周。火把的光圈外是无尽的黑暗，光圈内是西名全副武装的魏国锐卒。他们穿着沾满泥污的皮甲，手持长戈，眼神如同打量猎物般冰冷地扫视着他和地上的孙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森然的杀伐之气。他们的目光在孙膑被层层包裹、依旧发黑的双腿上停留了一瞬，其中一人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撇了一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残忍快意。
“带走！” 为首的那个士兵，似乎是伍长，声音依旧冰冷如铁。他挥了挥手，两名士兵立刻上前，粗暴地架起尹文。另外两人则抬起门板一样的简易担架——上面躺着毫无知觉的孙膑——动作谈不上任何轻柔。
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士兵的手像铁钳一样箍着他的胳膊。尹文被推搡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中，火光将他踉跄的身影长长地投射在血污狼藉的地面上，扭曲晃动。他不敢回头，却能清晰地听到身后担架上孙膑因颠簸而发出的、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每一次呻吟都像鞭子抽在尹文心上。
庞涓……他究竟想干什么？孙膑双腿尽废，奄奄一息，难道还要再补一刀？那自己呢？一个来历不明、出现在案发现场的“医者”，在庞涓眼中，恐怕连蝼蚁都不如。是杀？是囚？还是……另有所图？
未知的命运如同前方深不见底的黑暗，每一步都踏在悬崖边缘。尹文的心沉到了谷底，只有背后孙膑那断续的痛苦呻吟，是这绝望行军中唯一的、揪心的回响。
魏军大营的辕门在沉沉夜色中如同巨兽张开的狰狞大口。粗大的原木深深楔入泥土，顶端削尖，闪烁着冷硬的光泽。营门两侧高耸的望楼上，哨兵的身影在火盆摇曳的光线下如同剪影，手中长戈的锋刃偶尔反射出一点寒星，警惕地扫视着下方。
尹文被粗暴地推进辕门，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身后，抬着孙膑担架的士兵脚步沉重地跟上。营内景象与外面炼狱般的战场截然不同，却又弥漫着另一种令人窒息的肃杀。一排排营帐如同沉默的巨兽匍匐在夜色里，纵横交错的营道被火把照亮，一队队巡夜的士兵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走过，甲胄碰撞声清脆而冰冷，眼神锐利如鹰隼。空气中混杂着汗味、皮革味、马粪味，还有一种无处不在的、绷紧弓弦般的紧张气息。
士兵们架着尹文，抬着孙膑，径首穿过营区，最终停在一座明显比其他营帐高大宽敞许多的主帐前。帐外守卫森严，两排持戟武士如同铁铸的雕像，纹丝不动。帐内透出明亮的灯火，将两个高大的人影投射在厚实的帐幕上。
“在此候着！” 伍长冷冷丢下一句，便掀开帐帘一角，闪身进去禀报。
片刻，帐帘被完全掀开，一个身形魁梧、穿着校尉甲胄的军官走了出来。他目光如电，先是在昏迷的孙膑身上扫过，看到那包扎的伤腿时，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那目光便如同实质的冰锥，牢牢钉在了尹文脸上。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审视、怀疑和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
“你，随我来。他，” 校尉用下巴点了点孙膑，“留外面。” 语气不容置喙。
尹文的心猛地一紧，看了一眼地上气息微弱的孙膑，想说什么，却被校尉那冰冷的目光逼了回去。两名士兵立刻上前，将孙膑的担架挪到一旁阴影里，如同丢弃一件无用的垃圾。尹文被校尉的目光催促着，只能硬着头皮，低头走进了那灯火通明、却仿佛蕴藏着更可怕风暴的军帐。
帐内空间很大，地面铺着厚厚的兽皮。两侧矗立着燃烧正旺的巨大铜火盆，跳跃的火光将帐内照得亮如白昼，却驱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混合气息：昂贵的熏香、浓烈的酒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