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如今已是下午七点左右。
刘文元倒是没有真的在大半夜过来。
此时此刻。
刘文元呆愣地站在沐凡的病房之内，看着工工整整摆放在桌面上的一张纸与一块砖，兀自出神。
“小心？小心什么？”
刘文元看着纸条上那龙飞凤舞的两个字，脸上却是说不出的烦躁。
“这纸条…”
刘文元意有所指地问着。
沐凡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当下便笃定着回复道：
“是同一个人写的，字迹和我之前收到的两张纸条相同，只不过…”
话说了一半，沐凡轻抚了两下自已的鼻梁，脸上浮现出一抹犹疑。
刘文元急不可待地问道：
“什么？”
“只不过这张纸看起来像是在某种慌乱的情况下写的，‘小心’这两个字书写起来实在太过简单，可你看纸条上的这两个字，字迹明显有些潦草。”
刘文元应声又看了眼纸条，不由心生赞同。
纸条内的‘小’字，中间的竖钩仅有竖而没有钩。
至于另一个‘心’字，干脆连最后两画都省了，只是在纸上留下了两个小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用笔尖在纸上戳了两个窟窿。
沐凡将目光移向一侧，拿起了那块在这间病房里显得格格不入的板砖，面色古怪道：
“如果刚刚只是推测，那这玩意儿就绝对是实锤，虽然我也听过符箓有以砖头为载体而制作的先例，不过这都什么年代了，谁还会用这东西来做符箓呢？”
符箓作为道家六术之一，自古以来传承已久。
在古代，符箓的载体主要有木板、石块、砖、黄纸等。
但到了现代，更多则以黄纸、桃木、玉、镜、钱为主，而黄纸作为其中最普通的材料，同时也是最为常用的一种。
至于用砖头制作的符箓，近些年来几乎等同于绝迹江湖，如果用现代人的眼光来看，甚至已经不能用“罕见”二字来形容，简直可以将其称之为奇葩的存在。
刘文元听后眼里闪着狐疑，接过砖头道：
“你知道这道符箓是用来干什么的吗？”
道家符箓的种类繁多，有老君符、天师符、镇妖符、护身符、致雨符等。
沐凡本就对符箓一术不甚了解，想要单纯从符箓绘画的图形上分辨其种类，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当下沐凡摇了摇头，随口猜测着：
“人家都已经叫我‘小心’了，我猜多半是用来驱邪避凶的吧！”
眼见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沐凡晃了晃有些发胀的脑袋，转而问道：
“先不说这个了，你不是来带我去认尸的吗？”
“对哦！”
刘文元一愣，总算想起了自已此行的目的，赶忙上前拉着沐凡就往门口走去。
“走走走，你不说我都已经忘了，那边还有人等着呢！”
“谁啊？”
刘文元一本正经道：
“一个更年期的大叔，脾气很不好，你一会可得安分点儿，惹毛了他没你的好果子吃。”
一席话却是听得沐凡头上直冒黑线。
说得好像自已是什么刁民一样，自已明明一直都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啊…
沐凡像是个提线木偶一样，被刘文元拽着左拐右绕坐进了一部专用电梯中。
两人一路来到医院负一层的位置，走过一条长廊后，最终停在了一扇门前，门上写着几个大字：
[太平间]
门上装配有先进的现代锁，还不等刘文元操作，门已被由内推开。
开门的是一个大叔，眉宇间尽显冷漠，正是李建军。
李建军只是晃了刘文元一眼，目光便落在了沐凡身上，整个人既没有想让路的意思，也没有把目光收回的意思，就这么死死盯着沐凡，审视得肆无忌惮。
“李叔，人带来了…”
刘文元小心翼翼地说着。
李建军轻“嗯”了一声，终于是侧身让开了一条路：
“沐凡是吧？身上有伤还得麻烦你来配合我们的工作，辛苦啦！”
“哪里的话，您说笑了…”
沐凡闻言赶忙赔笑着，心里却泛着苦水。
这位大叔果然如刘文元所言，一看就是不好惹的角色。虽然李建军嘴里说着“麻烦”“辛苦”，可那生硬的语气里却听不出半分这类意思，就像是摆明着告诉自已他在讲场面话一样，一时间连沐凡都被震慑得不敢大声吭气。
几人移步门内，屋里便是停尸房。
放眼看去，不远处的停尸架上正平躺着一具尸体，而尸体身旁此刻正站着一人，是早早便来到此处的张医生。
沐凡与其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转而向那死者看去。
这是一张陌生的脸孔，脸孔中带着的尽是死去时的不甘与惊骇，但要说最为醒目的，便要数那双被人活生生抠去的双眼。
这个死者与当初的田七仍有不同。
田七至少还半死半活留有不少人生前的体征与模样。
可这名死者是真正意义上的尸体，死者身上已留有明显浅淡的尸斑。
或许是由于长时间被水浸泡过的原因，尸体有些水肿。
其口鼻处更分泌有细小均匀的白色泡沫，整个身子立毛肌收缩，毛囊隆起，皮肤如同鸡皮一般却是一副疙里疙瘩的状态。
另一边。
李建军与刘文元耳语了几句后，带着异样的目光缓缓靠近过来，淡淡问道：
“如何？能认出他吗？”
沐凡双眉颦蹙，微微摇了摇头：
“这人死后体态特征变化太大，而且那日他一席黑衣将全身包裹得十分严实，我并没真正看过他的真容，我也不太确定。”
末了。
沐凡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而问道：
“不是说死者左臂有枪伤吗？那个伤口鉴定的结果怎么样？”
一旁的刘文元接过话茬道：
“局里的高法医已经验过了这具尸体的枪伤，伤口是由9毫米口径手枪子弹射击贯穿而过，虽说倒也符合我局92式手枪配枪的子弹规格，不过…”
一句还没说完，沐凡已接过话道：
“不过单说9毫米子弹的话，可以配用的手枪有很多种，包括格洛克19手枪、勃朗宁Hi Power手枪和CZ 75B手枪等，所以单一道枪伤根本没法实质性确定死者的身份，对吗？”
刘文元脸上也泛起沮丧：
“没错，而且枪伤时日久远且被处理过，更因尸体在湖中浸泡的原因，目前无法很准确的还原创伤面，自然也就无法确定是否是由92式手枪造成的伤口。”
“本想着能通过你来确认死者是否是那日出现在仓库的黑衣人，现在好了，线索算是又断了…”
沐凡听后整个人陷入了沉思。
似是身体略感不适，便寻了处能坐的地方坐了下来，本能的想掏出一根烟点上，也被一边的张医生无情没收。
突地。
沐凡问道：
“对了，你说你们已经确定了死者的真实身份？”
刘文元轻轻颔首道：
“死者名叫朱桓，是一名玉虚派的弟子，现今在百会盟里工作。”
“玉虚派？”
沐凡听后一愣，兀自思索一番后，喃喃低语道：
“那他倒还真有可能是那个黑衣人。”
一听这话。
本有些垂头丧气的刘文元瞬间便来了精神:
“此话怎讲？”
“因为当日那名黑衣人无论是「炁」，亦或是其身手，都算不得上乘，顶多是入流水准而已。”
这边刘文元听得一头雾水。
另一边本是沉默不语的李建军却不由眼睛一亮，开口道：
“玉虚派的修炼一向是以成仙为准则，故而该派有一句口头语为‘炼精不炼魂，神仙做不成’，说的就是玉虚派门徒主修三魂七魄，从而达到‘真我’境界最终得以成神。”
沐凡赞同道：
“没错，玉虚派一直以来都不注重招式及「炁」，唯一重视的便是通过修炼三魂七魄，最终使‘真我’替代‘假我’，一举成仙成神。”
“那日从身手方面来说，黑衣人的武功套路足以被我反制，至于「炁」的方面，他从火里取书的时候，居然都无法抵挡火焰高温片刻，足以看出这人「炁」的修炼同样并不出众。”
说话之间。
沐凡还特意遥遥指向了死者的双手部位。
众人随即看去，虽不甚明显，但仍能在死者双手上看到些许灼烧后皮肤褶皱的痕迹。
这痕迹很浅很淡，但却足以与尸体被水浸泡后的鸡皮状皮肤相区分。
一时间屋内另外三人纷纷侧目看向沐凡，暗叹其心思缜密。
毕竟沐凡当初并没有亲眼见证黑衣人火中取书的过程。
但仅凭看了死者尸体几眼，就能准确发现其中端倪，并以此联想分析之后，由侧面印证提升了死者是黑衣人的可能性。
单就这份能力而言，便足以令屋内几人拍手叫绝！
只不过相较于其余人而言，李建军的眼眸中多了几分审查谛视的神采。
良久。
李建军缓缓收回目光，继而向着张医生道：
“既然大概率能确定死者便是黑衣人，那么接下来就麻烦你了。”
一直以来，七组接收的案件中，有关于阐释者尸体的具体解剖等工作，都是由张医生经手完成的。
这即是张医生当初向沐凡提过的，他与阐释者之间的合作关系。
不过这一点也正是令沐凡疑惑的地方。
眼看着张医生将尸体慢慢推入了另一个小房间内。
当下沐凡冲着刘文元招了招手，凑到其耳边轻声询问道：
“你们局里没法医吗？干嘛要让外人来接手验尸工作啊！”
这并不是什么隐秘，刘文元直截了当地解释道：
“你应该知道百会盟吧？百会盟会给各地方的莫私们专门指派一名编外人员，而张医生就是被百会盟分配至我们七组的那个人，平日里就正常在医院就职，一旦有关于阐释者的重大案件发生，如有尸体必须要经过张医生之手来验尸，百会盟是不收各地方局里给出的验尸报告的，他们只看张医生这类人员亲自递交的那一份。”
沐凡恍然道：
“这不等于就是给你们安插了个眼线嘛！”
刘文元嘴角一撇附和道：
“谁说不是呢…”
两人八卦得正起劲的时候。
李建军不声不响地走了过来，语气冷冷地呵斥道：
“好了，这些话不是你们该议论的。”
说完之后。
李建军却是神色稍缓的看向了沐凡，淡淡询问道：
“小沐最近身体怎么样了？”
突然被这样一位冷酷大叔亲切的称之为“小沐”，沐凡却没有半点荣幸的感觉，反倒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赶忙用力拍了拍自已的胸脯，直呼已无大碍。
李建军轻轻点了点头，从兜里直接拿出一盒烟，顺手抽出一根递给沐凡，还不等沐凡反应过来，李建军已将打火机凑到了沐凡跟前。
“这，这不太好吧…”
沐凡想起刚才自已被没收的尼古丁两件套，又看了看眼前“凶神恶煞”的李建军，一时不免有些手足无措。
没曾想李建军却是满脸的无所谓，淡淡回应道：
“是不太好，所以动作要快！”
说着便不顾沐凡的扭扭捏捏，径直将对方夹在手中的香烟点燃。
“等小张出来后，我们这一根早抽完了，难不成他还能把抽进肺里的烟再变回原来的模样啊！”
沐凡闻言讪笑两声，也只能陪着李建军不守规矩的使起坏来。
李建军深吸一口香烟后，看似轻描淡写的唠起了家常：
“小沐是本地人吗？”
“咳咳咳…”
沐凡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呛得忍不住连咳几声。
他心里清楚地明白，重头戏要来了！
对方明显是调查方向受阻，这是要开始着手查自已了啊…
沐凡摆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
“我是本地人，上学期间一直在外地，大学毕业后才回来的。”
“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我是在儿童福利院长大的，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
“哪家儿童福利院？”
“您可真爱开玩笑，咱们市不是就只有那一家社会福利事业机构的儿童福利院吗？”
“哈哈哈，是啊，人一旦上了岁数，就都有些健忘。”
李建军嘴上笑嘻嘻，可他脸上却连皮肉都没有微颤一下，也不知那几句“哈哈”声是怎么发出来的。
看得沐凡连连称奇，心里直呼人才…
另一边。
刘文元看着对答如流的二人，眼睛都盯得发直。
他甚至都有些理解不了这两人是如何把对话进行得下去的。
一个看似在唠家常，实则在查户口似的审问对方。
一个看似在回答，但从嘴里说出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答案，不管怎么听都像是在糊弄人。
这屋里没人是傻子，刘文元不信他们没有察觉出对方的意图。
可偏偏一支烟都快到了燃尽的地步，而李、沐二人依旧就这样聊个没完。
一个似乎只要你敢答，他就敢问。
另一个似乎只要你敢问，他就敢答。
这二人恍若不觉，可却把旁观的刘文元看得尴尬的几乎能用脚趾抠出一亩地来…
好在这样的尬聊没有持续太久。
“咯吱”一声轻响后，验尸房的门缓缓被推开。
张医生从门缝中伸出脑袋，语气听起来似是有几分讶异：
“你们几个进来瞅瞅，这个死者看起来有些不太对劲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