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湿了吧?我把座椅加热给你打开,舒服得要死,谁用谁知道。”男人吹嘘着这台豪车,顺手把收好的雨伞递给跟上的路明非。
“插车门上,那边有个专门收纳的洞。”
男人在后视镜里看到路明非放好雨伞后清了清嗓子,“那我们出发。”
“启动。”
随着男人指令发出,中控台屏幕亮起,汇聚的蓝光把周围的金属框架打得更冷,这台搭载了V12涡轮增压的猛兽开始预热咆哮。随着男人挂挡,这台钢铁巨兽动了起来,它像黑色的箭矢一样闯入雨中,划开水幕。
“这台车900多万,世界上只有三个声音能启动,一个是我,一个是我老板,还有一个是.....”男人洋洋得意的介绍车子,时不时瞟眼后视镜,奈何后排坐着的两位跟听力障碍患者似的,没一个搭理他,搞得男人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迈巴赫轰然提速,窗外的景色开始快速后退,它在的操场末段来了个快速甩尾,拐上消防通道,随后继续加速,低沉而高频的引擎嘶吼把这台车子推得更快。
消防通道尽头的大门早已打开,在迈巴赫跨出校门的那一刻,楚子航清晰的看到岗亭里的保安站得笔直,像是迎接领导检查一样。
楚子航不明白这有什么值得表现的,如果真是领导检查,那起码还能给校长留个印象,但这台豪车里的男人只是个“家长”,两人之间根本不会有什么交集,没什么是值得保安这样做的。
“先送他,白鹿巷那片,停公交站旁的小吃摊就行。”楚子航说完看向一旁的路明非。
他们班有个同学跟路明非住同一栋,之前男生们闲聊的时候楚子航听到过。
路明非点点头,“嗯,谢谢。”
“没问题。”
男人偏了下脑袋,从后视镜里观察着楚子航,心说自家儿子不也能交到朋友么……
他打开音乐播放器,献宝似的点了一首歌,“这是新专辑,你们年轻人特喜欢的那位,唱简单爱的那家伙八月刚发布的。”
外边的雨越下越大,车玻璃内侧已经被水雾占满,外边疾风骤雨混着电闪雷鸣,里边安安静静的放着【秋刀鱼的滋味,猫跟你都想了解.........】
……
没多久,车速慢了下来,越来越多的车开始汇集,一辆跟着一辆往前摸索,前方的车按着喇叭,闪着尾灯,杵着一动不动。
男人按着喇叭长长地滴了两下,见没什么动静,摇下车窗骂骂咧咧地把脑袋半伸出去查看情况。
“忒么得,老子送完儿子和他同学还有事呢……”
最前方两辆车横在路中间,一辆宝马,一辆奥迪,奥迪保险杠和前车灯有明显下陷,宝马的后尾灯没了大半。两位车主就这么打着伞在暴雨里对骂,各种问候双方家人的优雅词汇那是张口就来。
这么大的雨,交警都被安排在了重要路段,一时半会根本赶不来,撞车双方都指责是对方的过错,两人争论不休,就这么塞住了后边一片。
有几个前边的司机下车要把两人隔开,让他们先挪车,但又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起了争执,一群人开始在雨里推搡,看情况一时半会根本走不了。
“什么玩意啊,两台小破车还叽叽歪歪,不都是保险公司出钱嘛,装忒么什么呢!”
男人把头缩回车里,关上车窗,左右张望,目光停在了一条岔道上,这条岔道通往高架,隔着暴雨看不清路牌上的文字,有些奇怪,因为这是条空路。按理说现在后边的车子应该陆续转到岔道上,但过了这么久,岔道上却空无一人。
“那条路应该能上高架,不过高架现在大概率封路了……”男人说着,挂上档,长按喇叭冲向岔路。
距离近了,楚子航看到了高架路牌,上面写着【高架路入口】,下边的道路编号被一件破了洞的黑色雨衣给遮住了,看不清。
迈巴赫沿着岔道攀升,高架路延伸出去,像支撑滑轨的横轴,迈巴克如同云台一样从这头到那头,没入茫茫雨幕。
“真封路了怎么办?”楚子航问。
“没事,能上来就能下去,”男人切了首歌,“不过就是给出口的警察多递些烟罢了,这种事你老爸我有经验。”
男人这话让后排一直沉默的路明非挑了下眉,他没料到男人和楚子航的关系,以为跟柳淼淼一样,只是楚子航家里的司机,只不过跟他们家里人的关系好一些而已。
“这种天气上高架风速会更快,最好还是绕道行驶。”楚子航有些担心,外边呼啸的风敲击车窗的节奏越来越快,风速不知道已经达到了多少。
“没事,”男人用衣袖口擦了擦前挡风玻璃的雾气,“风速高怕什么,咱们这又不是那些微型车,你知道这台迈巴赫62多重么?2.7吨!什么风能把这种钢铁坨子吹起来!再加上你老爸我的高超技术,放一百个心吧,儿子!”
迈巴赫在空荡荡的高架上咆哮,渐起的水花足有大腿高,车里的唱词到了尾声,调子还没完就被男人切入了下一首。
一段意大利对白在开头放出,小提琴和钢琴的旋律随后进入,然后对白不断,穿插在开头曲调里,女高音在几句对白后插入,混入钢琴与小提琴的曲调,最后在那句哟哟哟的节奏里,整首歌正式开始。
“微凉的清晨沾湿黑礼服,石板路有雾父在低诉。”
“无奈的觉悟只能更残酷,一切都为了同往生堂的路。”
“吹不散的雾隐没了意图,谁轻柔踱步停住。”
“还来不及哭穿过的子弹就带走温度。”
……
那位独特的唱腔在节奏感的编曲下进一步强化,驾驶座上的男人开始在歌的节奏里轻微摇晃起身体,手在方向盘上有规律的打着节奏。
楚子航眼见这一幕有些生气,本就不安全的环境男人还在危险驾驶,过了这么几年,男人口口声声说的变好显得是那么不靠谱。
“你开车的时候不要扭来扭去,很危险。”楚子航说。
“是,保证安全开车!”男人欢快的回答,甚至抽空对着后视镜敬了个礼。
男人的话让楚子航心里很烦,“你别像个老司机一样说话,我不是你老板!”
“呵——”男人耸了耸肩,满脸的无无所谓。
“给儿子当司机有什么,你小时候我还给你当马骑呢。”男人笑着说着过往,那是楚子航平时不愿回想的东西。
男人的话,混着歌曲临结尾的一句【父亲牵着我的双手,轻轻走过……】让楚子航感到眼睛发酸,喉咙堵了什么东西。
他透过后视镜,看着男人还是那样没心没肺,突然间觉得累了。
好多年前,在那个50几平的小破屋里,男人到处爬,男孩坐在他的肩头大喊驾驾驾,女人在灶台边手忙脚乱,最后弄出一堆黑黢黢的番茄鸡蛋……
过往的画面在楚子航的脑海里不断闪过,他想按下暂停,却发现自已手里根本没有遥控器。
天色渐黑,道路两旁路灯亮起,在这狂风暴雨中,这些路灯像是脆弱的烛火。
“最近你妈妈还好么……”男人率先打破沉默,按停了音乐,问楚子航。
“跟以前一样,早上起来逗逗猫,下午和朋友们出门泡吧喝酒,要是兴头来了会回来聊到半夜,第二天睡到中午。”楚子航顿了一下,组织了一下语言,“他……大部分时间需要在外边应酬,跟你以前一样,没什么时间陪她,她就这样没心没肺的自娱自乐挺好。”
楚子航没说得太具体,这个幸运的女人近些年确实生活得很好,可能在她心里已经没有开车男人的痕迹了。原本楚子航答应过“爸爸”,要用“爸爸”来称呼他,但在亲爹面前,楚子航的本能在抗拒。
“是么,那照顾好她。”
“嗯,照你以前做的,每天在她睡前让她喝牛奶,要是我不在,管家会提醒她。”楚子航在左后视镜里看着男人,男人表情平静。
“对了,说起来仕兰中学今年高考很猛啊,又是十几个清华北大,”男人昂着头瞧着楚子航,“儿子你争个气,也弄一个清北来试试。”
“他说不在内地高考,下个月考托福,有几家学校已经在联系了。”楚子航冷冷的说,他对男人平时的不关心依旧留有抱怨。
虽然男人没有抚养权,但他所谓的关心在楚子航看来永远都停留在嘴上说说。
两年前初中的入学典礼,恰逢“爸爸”和妈妈的结婚纪念日,两人去了北欧度假,趁着这个机会楚子航给男人打了电话,大意是,你儿子现在学习有成,正巧开学典礼亲妈后爸不在跟前,要不你来?
男人接到电话异常兴奋,楚子航隔着手机都能听到男人跟工友撒欢似的吹牛声音,但紧接着,男人就有些紧张的问楚子航,要是我出席,你那个后爹咋办?楚子航沉默了一会,给他说,你就说你是我叔叔吧。
男人听到这话欢天喜地,丝毫没有觉得面子过不去,满口保证一定到,一定打扮的帅帅气气的去给楚子航撑场子。
结果开学典礼那天楚子航孤身一人,其他孩子背后都有他们的父母,作为新生第一名的楚子航却自已一人孤零零的接过校长发给他的奖学金,他本来是想给男人一个惊喜,到头来却是男人给了他一个鸽子。
事后男人倒是给楚子航打了电话,一个劲的道歉,说那天本来他都出发了,但老板忽然说来了个重要客户,让他必须回来工作,结果他们接到人后就直奔了洗浴城,这一洗就是一天,男人根本跑不开。
楚子航知道男人所谓的洗浴城是个什么地方,自然也知道他们客户所谓的“洗澡”是个什么东西,他曾经在奔驰s500上见过男人等待他老板的样子。
那些浓妆艳抹,衣领拉得很低,穿着超短裙的女人前扑后拥的围在男人的老板和客户身边,一群人就这么叽叽喳喳的进了洗浴城,男人下豪车后靠在门边,一边用手机玩着小游戏一边抽着烟,里边的人花天酒地,外边的人像条看家的狗。
楚子航知道这是男人的生活,所以楚子航没有过多埋怨他,只是这种生活在楚子航看来离他太远了,远到楚子航害怕有一天他和这个男人再也不会有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