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王八的履带啃地声像磨牙,震得脚下烂泥都在颤。
“操!这烂泥地,铁王八怎么爬过来的?!”赵大彪眼珠子快瞪出血。
我死盯着浑浊水面漂浮的破渔网,脑子里“嗡”一声:“快!给我找渔网!越多越好!”
顾清影刚包扎完伤员,手上还沾着血:“渔网?捞鱼还是捞铁王八?”
“捞它娘的命!”我一把扯过地图,“黄泛区水道就是现成的绊马索!”
几百张补丁摞补丁的破渔网被拖下水,像水鬼的头发缠满暗桩。
鬼子汽艇嚣张地犁开浑水,船头机枪喷着火舌扫射河岸。
突然,刺耳的金属撕裂声扎进耳朵!
螺旋桨缠成了乱麻,汽艇像喝醉的野猪在水里打横。
“点火!”我嘶吼。
浸透桐油的破网“轰”地燃起冲天火墙,把鬼子的铁壳子炖进了火锅!
浓烟里,赵大彪狂笑:“哈哈!真成焖王八了!”
顾清影却脸色煞白,指着下游:“糟了!沉船把河道堵了!水…水涨上来了!”
远处,更多的鬼子运输船影影绰绰出现在烟波里。
“铁王八!铁王八!” 侦察兵那撕心裂肺的吼叫还在耳边嗡嗡作响,脚下的烂泥地己经开始传来沉闷的、令人心悸的震颤。那声音不像是炮击的爆炸,更像是什么沉重的铁疙瘩在用巨大的牙齿啃噬大地,嘎吱嘎吱,带着一种缓慢却无可阻挡的压迫感,碾过泥泞,越来越近!
“操他姥姥的!” 赵大彪狠狠一拳砸在泥坎上,溅起一片泥点,他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眼珠子死死瞪着西北方向那片被硝烟和水汽笼罩的低洼地,“这他娘的烂泥塘!铁王八(坦克)是怎么拱过来的?!小鬼子给王八壳子装了泥鳅腿儿?!” 恐惧和难以置信在他那张黑脸上扭曲着。
我趴在冰冷的泥坎上,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脑子里的“推演系统”被这突如其来的侧翼装甲威胁强行拉到了极限转速!西北那片洼地,地势更低,积水更深,泥浆更黏稠…鬼子居然能把坦克开进这种地方?他们用了什么办法?加宽履带?铺设临时路面?情报严重失误!冷汗瞬间就下来了。混合旅刚撤下来,人困马乏,重武器在烂泥里更是寸步难行,拿什么挡这些钢铁怪物?硬拼就是送死!必须另辟蹊径!
视线焦急地扫过周围混乱撤退的士兵、堆积的辎重、浑浊翻滚的河水…突然,浑浊水面上漂浮着的一大片破破烂烂、缠满水草的旧渔网碎片,撞进了我的眼帘。那渔网又黑又破,像一张被遗弃的、巨大的蜘蛛网,随着湍急浑浊的水流无助地起伏。
就是它!
一道闪电猛地劈进脑海!黄泛区!水网纵横!鬼子能走水路运兵运补给,我们为什么不能用水路做文章?!
“赵大彪!” 我猛地扭头,声音因为激动和紧迫而拔高变调,指着那片漂浮的破渔网,“快!给我找渔网!所有能找到的渔网!破的烂的都要!越多越好!立刻!马上!”
“啥玩意儿?!” 赵大彪差点以为自己听岔了,泥糊糊的脸上写满了“你他妈又犯什么病”,他指着越来越清晰的履带碾压泥浆的恐怖声响方向,“林旅长!铁王八!铁疙瘩!炮管子都他妈能瞧见了!你让我去找渔网?!捞鱼还是他娘的给弟兄们织裹尸布啊?!” 他急得河南腔都劈了叉。
刚给一个腿部中弹的士兵包扎完,手上还沾着新鲜血迹的顾清影也抬起头,秀气的眉头紧紧蹙着,苍白的脸上满是疲惫和不解:“林骁?这个时候…要渔网做什么?” 她声音带着虚弱的沙哑,眼神里是深深的困惑。
“捞它娘的命!”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一把从怀里掏出那张被泥水浸透、边缘己经卷翘发烂的简易黄泛区水道地图,手指重重戳在代表我们身后这条湍急浑浊河流的蓝色粗线上,“看!这条河!鬼子能用汽艇运兵运物资,我们就能让它变成鬼子的断头路!铁王八再硬,下了水也是铁棺材!渔网就是现成的绊马索!水里的!”
赵大彪先是一愣,那双牛眼死死盯着地图上弯曲的河道,又猛地抬头看向西北洼地正缓缓探出狰狞轮廓的日军豆战车(94式坦克)炮塔,再低头看看湍急浑浊的河水…几秒后,他猛地一拍大腿,泥浆西溅:“操!干了!捞铁王八!老子豁出去了!传令兵!死哪儿去了?!给老子搜!翻遍所有村子!拆了老乡的房顶也得把渔网给老子弄来!快!”
命令像野火一样传开。撤退中的士兵,附近的村民,甚至刚撤下来的担架队,都被紧急动员起来。一张张布满补丁、散发着鱼腥味和河水沤烂气息的破旧渔网被从废墟里翻出来,从老乡不舍却又毅然递出的手里接过来,被战士们七手八脚地拖拽着,汇集到湍急的河岸边。
“动作快!绑石头!沉下去!固定在河床的木桩、沉船上!缠!给我缠结实了!多缠几层!别留空!” 我站在齐膝深的冰冷河水里,指挥着士兵。这些在水里泡了不知多少年的破渔网,此刻被赋予了新的使命——一张巨大的、无形的死亡陷阱,在浑浊的水下悄然张开。
“旅座!来了!鬼子的汽艇!” 负责瞭望的士兵声音发颤地指着上游。
浑浊的河面上游,两道白浪蛮横地犁开水面。两艘涂着丑陋黄绿色迷彩的日军内河汽艇,船头架着狰狞的重机枪,朝着我们刚刚撤下来的河岸方向高速冲来!
“稳住!都给我沉住气!放近了打!” 我压低声音,身体紧紧贴着一块半沉在水里的朽木,冰冷的河水浸泡着胸口,心跳得快要撞出肋骨。岸上,赵大彪指挥着仅有的几挺重机枪和迫击炮阵地,屏息凝神。
汽艇越来越近,发动机的轰鸣震耳欲聋。船头的重机枪开始“哒哒哒哒”地狂啸起来,密集的子弹像泼水一样扫向我们藏身的河岸,打得泥浆飞溅,枯草乱飞,压得岸上的火力点一时抬不起头。鬼子机枪手嚣张地怪叫着。
第一艘汽艇毫无顾忌,仗着速度和火力,一头扎进了我们精心布置的“渔网阵”水域!
就在它船尾高速旋转的螺旋桨搅起巨大浑浊浪花的瞬间——
“嘎吱——嘣!嘣嘣嘣!”
冲在最前面的那艘汽艇,像一匹狂奔的烈马突然被绊马索狠狠勒住了脖子,船身猛地一顿!紧接着船尾疯狂地左右摆动起来!高速旋转的螺旋桨被水下坚韧无比、层层叠叠的麻绳渔网死死缠住、绞紧!越挣扎缠得越死!
“八嘎!什么情况?!” 船上的鬼子兵被这突如其来的急停和剧烈晃动摔得东倒西歪,惊恐的叫骂声传来。
那艘汽艇彻底失去了动力和方向,像个喝醉了酒的铁皮疯子,在水面上不受控制地猛烈打横、旋转!浑浊的泥浆水被搅得如同开了锅的沸水!
“就是现在!” 我猛地从水里探出半个身子,冰冷的河水顺着下巴往下淌,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变形,“点火!给老子烧了这铁皮棺材!”
岸上,早就埋伏好的几十个抱着桐油桶的士兵,在赵大彪炸雷般的“点火!”怒吼声中,猛地将怀里用破布、稻草捆扎浸透的桐油火把,狠狠投掷出去!
“呼——轰!”
几十个燃烧的火球划过带着硝烟味的空气,精准地砸向那艘失控打转的汽艇,以及它周围水面上漂浮的、同样浸透了厚厚桐油的破旧渔网和漂浮物!
火焰!冲天而起的火焰!
桐油遇火即燃,猛烈无比!浑浊的河面瞬间变成了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橘红色的火舌疯狂舔舐着冰冷的铁皮船壳,发出滋滋的恐怖声响。被桐油浸透的破渔网成了最好的引燃物,在水面上猛烈燃烧,形成了一道道移动的火墙!
那艘被渔网死死缠住的鬼子汽艇,瞬间被包裹进了一片烈焰地狱!浓烟滚滚,首冲云霄!铁皮被烧得通红变形,发出噼啪的爆裂声。船上的鬼子兵变成了火人,发出非人的、凄厉到极点的惨嚎,像下饺子一样疯狂地往燃烧的河水里跳!跳进去,身上沾着的桐油让他们在水里也继续燃烧!那景象,宛如炼狱!
“哈哈哈哈哈!烧!烧得好!真他娘的成焖王八了!桐油焖铁王八!香!真他娘的香!” 赵大彪在岸上看得热血沸腾,拍着大腿狂笑,泥浆糊了一脸都顾不上擦,兴奋得像过年看大戏。
浓烟和焦臭味弥漫开来,呛得人睁不开眼。另一艘稍远的汽艇见势不妙,惊恐地调转船头,疯狂倒车,想要逃离这片死亡水域。
我抹了把被烟熏得刺痛的眼睛,刚想松口气,指挥部队扩大战果——
“林骁!你看!” 顾清影焦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指着下游方向,脸色比刚才更加惨白,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
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我的心猛地一沉!
那艘被烧成残骸、正在缓缓下沉的鬼子汽艇,歪斜着卡在了河道一处相对狭窄的弯口!沉没的船体、扭曲的钢铁、连同那些烧焦的渔网和杂物,像一具巨大的、狰狞的水怪尸体,死死地堵塞了本就因为黄泛区而变得淤塞的河道!
浑浊的河水被强行阻断,水位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我们这一侧急速上涨!冰冷的水流漫过河岸,朝着我们刚刚撤下来、还没来得及完全转移的临时阵地和伤员聚集地倒灌过去!
“操!” 赵大彪的笑声戛然而止,像被掐住了脖子,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水…水涨上来了!这他娘的…”
祸不单行!
就在我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水患搞得焦头烂额时,负责警戒下游的哨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
“旅座!团长!下游…下游!鬼子的船队!好大的船队!运兵船!还有炮艇!黑压压一片!冲着咱们堵住的豁口来了!”
透过尚未散尽的浓烟和逐渐弥漫的水汽,在下游河道转弯处,影影绰绰,出现了更多、更庞大的船只轮廓!膏药旗在桅杆上隐约可见!
更大的危机,如同这上涨的浑浊河水,汹涌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