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铜铃撞碎暮色时,落子霖正盯着琉璃盏里晃动的梅子酿。
翠月楼二层悬着三十六盏错金莲花灯,将夜澜风孔雀蓝的发带映得如同淬毒蝶翼。
他斜倚着雕花窗棂剥松子,指尖沾着的金粉簌簌落在青玉案上,竟凝成半枚卦象。
"小落姑娘不吃炙羊肉?"夜澜风忽然将银箸横在瓷碟边缘,筷尖正指着她襟口微露的金纹。
楼下传来胡姬跳柘枝舞的鼓点,震得案头烛火忽明忽暗。
落子霖猛地捂住衣领,嘴里塞着的玫瑰酥喷出碎渣:"你、你管我吃不吃!"
染着蔻丹的指甲轻轻划过她嘴角,夜澜风竟拈起残渣放进自己口中。
他脖颈处的蛇鳞在烛光里泛着幽蓝,像是某种活物在皮肤下游走:"暴殄天物要遭雷劈的。"话音未落,窗外恰巧炸开惊雷,吓得落子霖打翻了盛着冰镇樱桃的琉璃碗。
朱红浆汁泼在夜澜风雪色广袖上,晕出诡异的花纹。
满座宾客突然噤声,抱着琵琶的歌女踉跄着退到墙角。
落子霖攥紧藏着血玉的荷包,听见隔壁雅间传来刀刃出鞘的摩擦声。
"怕什么?"夜澜风慢条斯理地撕下染污的袖摆,露出小臂缠绕的鎏金锁链。
锁环碰撞声里,他忽然将沾着樱桃汁的布料盖在落子霖发顶:"这可是用南海鲛绡裁的,抵得上翠月楼半年流水。"
落子霖扯下布料时嗅到浓烈的沉水香,混着他袖间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她故意将整盘炙羊肉拖到面前,鼓着腮帮含混不清地问:"你到底是算命先生还是劫道的?"
鎏金锁链突然缠住她手腕,夜澜风倾身时发间垂落的银铃叮当作响。
他染着靛青眼尾的眸子微微眯起,瞳孔竟缩成两道细缝:"千面桃花夜澜风——听过吗?"
"没听过。"落子霖趁机咬住锁链,犬齿磕在冰冷的金属上发出脆响。
血玉在荷包里突然发烫,烫得她腰间皮肤刺痛。
夜澜风低笑着松开桎梏,指尖掠过她泛红的手腕:"现在知道了?"
雕花窗外飘进零星的雨丝,沾在夜澜风眼睫上凝成细小的水钻。
落子霖注意到他握着酒盏的左手始终藏在袖中,袖口隐约露出半截泛黑的伤口。
她佯装去夹远处的糖醋鲤鱼,袖中暗藏的银针悄悄探向对方肋下三寸。
"这道醋鱼要用洞庭银鳞才够味。"夜澜风突然翻转银箸夹住她的针尖,琥珀色酒液顺着针槽滴落,在锦缎桌布上蚀出焦黑小洞。
他腕间锁链不知何时缠住了房梁垂落的纱幔,轻轻一扯便震落漫天桃花瓣。
落子霖在纷飞花雨中打了个喷嚏,藏在裙裾下的脚踝突然被什么冰凉的东西缠住。
低头只见夜澜风的锁链正蛇一般盘上小腿,链环缝隙里渗出淡金色的黏液。
她慌忙抓起整碟水晶肴肉砸过去:"你这人怎么比江里的浮尸还缠人!"
瓷碟撞在锁链上迸裂成雪色齑粉,夜澜风抚掌大笑时,后颈蛇鳞泛起层层涟漪。
他忽然扯开衣襟,心口处狰狞的伤口竟嵌着半枚铜钱:"小落姑娘可知,昨夜你劈开的江水里泡着三百具漕帮尸体?"
血玉在此时发出蜂鸣般的震颤,落子霖感觉心口金纹像被烙铁灼烧。
她抓起酒壶仰头灌下,任由琼浆顺着下巴淌进衣领:"关我什么事!"酒液滴在锁链上突然腾起青烟,夜澜风吃痛松手的瞬间,她翻身滚向描金屏风后的露台。
夜澜风的声音追着飘散的酒香缠上来:"因为他们的心口......"暴雨毫无征兆地倾盆而下,将他后半句话浇碎在雷鸣中。
落子霖扶着栏杆喘息,发现整座翠月楼竟笼罩在淡金色的雨幕里,檐角铜铃映着月光,在地上投出扭曲的蛇影。
"小心着凉。"带着沉水香的外袍突然裹住她肩膀,夜澜风倚着朱漆立柱把玩血玉——不知何时从她荷包里顺走的。
他指尖抚过玉璧裂痕时,蓝莹莹的霜花竟开成并蒂莲的形状:"这宝贝认主?"
落子霖扑上去抢夺时,夜澜风突然将血玉贴在她心口金纹处。
刺骨寒意瞬间窜遍西肢百骸,她看见玉璧中的霜花正在吞噬金纹光华。
楼外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夜澜风却低头在她耳畔轻笑:"子时三刻记得闭气。"
他旋身将血玉抛回时,整层楼的烛火同时熄灭。
黑暗中锁链声如毒蛇吐信,等灯火复明时,雅间只余满地桃花瓣和半盏残酒。
落子霖攥紧失而复得的血玉,发现玉中霜花己凝成雨滴形状,与她心口的金纹严丝合缝。
雨幕深处忽然飘来夜澜风断续的哼唱,词句裹着铁器相撞的锐响:"......莫道千面妆易改,且看桃花换酒钱......"她扒着栏杆望去,只见长街尽头有柄铜钱伞在雨中忽隐忽现,伞骨分明串着昨夜渡口的染血铜钱。
血玉突然变得滚烫,裂痕处渗出淡金色液体,顺着指缝滴落时竟在木地板上灼出卦象。
落子霖用裙摆胡乱擦拭,却听见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她砸过夜澜风的那碟水晶肴肉,碎渣正诡异地聚成桃花形状。
雨珠顺着朱漆飞檐连成银线,夜澜风哼唱的余韵在铜铃声中忽远忽近。
落子霖攥着血玉后退半步,脊背抵上冰凉的青瓷花瓶,瓶身绘着的九尾狐在烛光里仿佛活过来似的,赤红眼珠正盯着她掌中莹莹发光的玉璧。
"小落姑娘可知这血玉值多少条人命?"夜澜风的声音裹着雨气从雕花屏风后漫进来,鎏金锁链拖过檀木地板,在积水里划出蛇行痕迹。
他发间银铃随着步伐轻颤,孔雀蓝发带末端浸了雨水,正往下滴着靛青色墨汁般的液体。
落子霖反手将玉璧拍在案几上,震得琉璃盏里的梅子酿泛起涟漪:"你想要?"她故意让尾音染上三分醉意,指尖却悄悄抵住藏在袖中的银哨——那是梅启贤给的保命符。
夜澜风忽然旋身落座,蛇鳞在颈侧泛着幽蓝磷光。
他拈起案头半湿的桃花瓣,漫不经心地贴在血玉裂痕处:"比起死物,我倒更馋活色生香。"花瓣触到玉璧的刹那,竟生出细密红丝缠住他指尖,如同活物般往皮肉里钻。
"叮——"
银哨擦着夜澜风耳畔钉入描金屏风,三寸厚的黄花梨木应声裂开蛛网纹。
落子霖踢翻桌案跃上房梁,青瓷碗碟碎裂声里,血玉被她高高抛向暴雨倾盆的露台:"想要便去接!"
夜澜风鎏金锁链如银蛇出洞,却在触及玉璧的瞬间诡异地扭曲偏转。
他瞳孔缩成细线,眼睁睁看着血玉坠入雨幕,却在离地三尺时被淡金雨丝托住,悬浮着凝成太极阴阳鱼的形状。
"你竟舍得?"他声音里带着罕见的震颤,左手终是从广袖中探出。
那截泛黑的小臂上盘踞着蜈蚣状伤疤,疤痕末端嵌着半枚铜钱,与心口处的残缺钱纹严丝合缝。
落子霖倒挂在梁上冷笑,发梢垂落的雨珠正巧滴在夜澜风眉心:"从你故意用樱桃汁试我衣襟开始,不就在等此刻?"她扯开领口金纹,肌肤上浮动的光华与悬浮的血玉遥相呼应,"三百漕帮尸体的铜钱阵,不正是为破这玉中封印?"
暴雨忽歇。
悬在空中的血玉突然迸发凤鸣,玉中霜花化作万千金针射向西方。
夜澜风旋身扯下整幅鲛绡纱幔抵挡,布料却在触到金针时燃起幽蓝火焰。
他踉跄着撞碎雕花木窗,发间银铃尽数碎裂,露出藏在铃铛里的青铜卦钱。
"好个千面桃花。"落子霖轻巧落地,赤足踩过满地狼藉。
血玉乖顺地落回她掌心,玉璧表面浮出全新的裂纹,恰与夜澜风颈间蛇鳞纹路重叠,"昨夜你故意让我劈开江面,今日又引毒逸轩的人围楼——"
鎏金锁链突然缠住她脚踝,夜澜风倚着残破的窗框低笑,嘴角渗出的血染红了胸前的铜钱纹:"若我说是真心想尝尝玫瑰酥的味道呢?"他指尖弹起最后半枚松子,果仁不偏不倚落进落子霖襟口,"毕竟能触动血玉认主的人......"
话未说完,整座翠月楼突然剧烈震颤。
悬浮在空中的淡金雨幕开始逆流,裹挟着桃花瓣涌向血玉。
落子霖感觉心口金纹如同活过来般游走,在锁骨处凝成展翅凤纹。
她望着夜澜风逐渐模糊的身影,突然将血玉按在朱漆立柱的八卦镜上。
"你想要,便光明正大地讨。"玉璧与铜镜相撞迸出火星,镜面浮现出夜澜风心口铜钱纹的全貌——竟是半幅河图洛书,"何必扮作浪荡子演这出戏?"
夜澜风怔愣片刻,突然放声大笑。
他撕下残破的外袍,露出后背狰狞的剑伤,伤口边缘结着冰霜状的蓝晶:"因为这样比较有趣啊。"鎏金锁链突然崩解成金粉,在他掌心凝成与血玉完全契合的凹槽,"不过小落姑娘比我想象的......"
铜铃声再起。
血玉突然挣脱落子霖的掌控,悬浮在两人之间剧烈旋转。
玉中霜花与夜澜风掌心的金粉相互撕扯,竟在半空绘出星图状的裂痕。
楼外传来毒逸轩部下整齐的诵咒声,瓦当上的雨水开始倒灌进窗棂。
"接住!"
落子霖突然将血玉掷向夜澜风,玉璧划过的轨迹燃起金红色火焰。
夜澜风伸手去接的刹那,她足尖勾起地上的锁链残片,精准地挑开他束发的银冠。
孔雀蓝发带飘落时,露出他耳后若隐若现的梅花烙——与梅启贤酒葫芦上的印记一模一样。
暴雨重新倾盆而下,血玉在夜澜风掌心发出龙吟般的震颤。
整层楼的烛火同时变成幽蓝色,映得他脖颈蛇鳞如活物般翕动。
落子霖抱臂靠在八卦镜前,湿透的裙裾在地面晕开血色水痕:"现在,该唤我什么?"
夜澜风凝视着玉璧中渐渐成型的霜花卦象,忽然弯起染血的唇角。
他抬手将沾着雨水的发丝捋向耳后,这个动作让梅花烙彻底暴露在摇曳的烛光里。
远处传来毒逸轩部下坠楼的闷响,混着淡金雨丝渗入地板缝隙。
悬在露台边缘的铜铃突然齐声轰鸣,震得血玉表面裂痕再度扩张。
夜澜风向前踉跄半步,掌心的玉璧几乎要脱手飞出。
他望着落子霖被金纹映亮的眼眸,喉结微微滚动:"你......"夜澜风指尖触到血玉的刹那,玉中霜花突然暴涨三寸寒芒。
他手腕内侧的梅花烙泛起赤色光华,与落子霖锁骨处的凤纹产生微妙的共鸣。
铜铃声裹着雨气在耳畔炸响,震得他喉头涌上腥甜:"你......"
"师叔祖的梅花烙该用雪水浸润才是。"落子霖突然踮脚凑近他耳畔,湿漉漉的睫毛扫过对方冰凉的蛇鳞。
她故意咬重最后三个字,指尖轻轻刮过夜澜风掌心凹槽,"这声小落姑娘,师叔祖叫得可还顺口?"
血玉突然发出裂帛之音,夜澜风踉跄着撞上描金屏风。
他后背剑伤的冰晶簌簌掉落,在檀木地板上凝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楼外逆流的雨水突然停滞,悬在空中的桃花瓣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时辰到了。"落子霖旋身扯下九尾狐瓷瓶的缎带,青丝扫过夜澜风渗血的唇角。
她将血玉塞进对方僵硬的指缝,玉璧裂痕处渗出的金液竟顺着梅花烙纹路游走,"梅启贤说见印如见人——现在该唤我什么?"
夜澜风喉结剧烈滚动,鎏金锁链的残片突然从西面八方聚拢。
他左手小臂的蜈蚣状疤痕疯狂蠕动,竟将半枚铜钱推出皮肉。
当啷一声,沾血的铜钱坠地时,整层楼悬停的雨珠轰然落地。
"阿霖。"
这声轻唤裹着砂砾般的涩意,惊得梁上积灰都抖落三分。
夜澜风忽然握住她欲抽离的手腕,掌心温度烫得反常。
他颈侧蛇鳞泛起层层涟漪,孔雀蓝发带无风自动:"满意了?"
落子霖心脏突然漏跳半拍。
她没料到这声称呼真从对方唇齿间滚出时,竟像淬毒的蜜糖裹着刀锋。
血玉在两人交握的掌心震颤,玉中霜花开始吞噬夜澜风掌纹里的金粉。
"勉强及格。"她猛地抽回手,赤足踩过满地冰晶。
湿透的裙裾在地面拖出血色水痕,九尾狐瓷瓶突然迸裂,碎片里窜出的幽蓝火焰追着她脚踝游走,"戏也演够了,该......"
话未说完,夜澜风突然拽住她腰间蹀躞带。
鎏金锁链残片应声飞起,在两人之间织成细密的网。
他染血的唇几乎贴上她耳垂:"这就走?"
落子霖反手扣住他命门,却发现对方经脉里涌动着两股相冲的真气。
她指尖触到夜澜风腕间跳动的梅花烙,那印记正透过皮肤传来梅启贤独门的寒潭劲:"你强开玉中封印遭反噬了?"
"关心我?"夜澜风低笑着将她拉近半步,后颈蛇鳞突然剥落一片,露出底下新鲜的剑伤。
伤口边缘结着与梅启贤酒葫芦如出一辙的霜花,"不如猜猜毒逸轩的断魂散,和我体内的寒潭劲哪个先要命?"
楼外突然传来瓦当爆裂声。
数十道黑影撞破雕花木窗闯入,淬毒的袖箭钉满朱漆立柱。
夜澜风揽着落子霖旋身避开箭雨,广袖翻飞间,血玉在两人衣袂纠缠处划出金色弧光。
毒逸轩阴鸷的嗓音刺破雨幕:"千面桃花,今夜便是你剥鳞抽筋之时!"
落子霖被夜澜风按在八卦镜前,后背紧贴他心口跳动的铜钱纹。
她嗅到对方身上沉水香混着血腥气的味道,竟与梅启贤药庐里的气息有七分相似:"你们师兄弟都爱拿人当盾牌?"
"嘘——"夜澜风突然咬住她耳尖,犬齿刺破皮肤渗出血珠。
他沾着血的手指在镜面快速划符,八卦镜中的倒影突然扭曲成毒逸轩部下的模样,"梅师兄没教过你,寒潭劲要配着人血才能......"
话音未落,镜中黑影突然发出惨叫。
他们的倒影在八卦阵中自行扭曲,现实里的真身随之骨节错位。
落子霖看着毒逸轩最得力的副使突然跪地呕血,终于明白那些漕帮尸体为何都摆成北斗朝元之势。
"妖术!"毒逸轩挥剑劈开铜镜,碎片却在他脸上割出北斗七星状的血痕。
他抹了把脸狞笑,露出镶着毒牙的舌钉:"你以为请来梅老鬼的徒弟助阵,就能破我的九星锁魂阵?"
夜澜风突然将落子霖推向描金屏风残骸。
她踉跄着扶住断裂的梁柱,看见他心口铜钱纹正渗出靛蓝色毒血:"谁请的?
分明是这小祖宗自己......"
"要打便打,哪来这么多废话!"落子霖抓起半截银哨掷向毒逸轩面门。
哨声破空时,整座翠月楼的铜铃突然齐声嗡鸣,震得瓦当上的雨珠逆飞冲天。
毒逸轩挥袖击落暗器,镶着毒牙的舌钉突然伸长三寸。
他周身腾起紫黑色雾气,雾中浮现出三百漕帮死者扭曲的面容:"今夜就拿你们祭我的万毒幡!"
夜澜风忽然低笑出声。
他指尖勾着落子霖一缕湿发轻轻缠绕,鎏金锁链的残片在毒雾中闪着妖异的光:"好阿霖,你说这些毒虫能撑过几轮铃响?"
落子霖突然浑身发冷。
她发现夜澜风缠绕她发丝的手指正在微微颤抖,梅花烙的颜色己从赤红转为青黑。
楼外诵咒声突然变得整齐划一,淡金色雨幕开始腐蚀窗棂上的朱漆。
"你故意激他启动毒阵!"她猛地扯回自己的头发,发梢却被他指间金粉黏住。
血玉在两人拉扯间滚落地面,玉中霜花突然暴涨成荆棘状,刺破毒逸轩部下的脚踝。
夜澜风顺势将她扯进怀中,染毒的呼吸喷在她颈侧:"梅师兄没告诉你,血玉认主需饮心头血?"他掌心不知何时多出半枚铜钱,边缘锋利如刀,"你说毒逸轩的毒,够不够染红这玉中卦象?"
毒雾己蔓延到他们衣摆,夜澜风后背剑伤的冰晶正快速融化。
落子霖望着他逐渐涣散的瞳孔,突然意识到那些蛇鳞根本不是装饰——而是压制剧毒的封印。
铜铃声再次撕裂雨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