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烟墨的青烟在梁柱间凝成细小的露珠,晨风卷着碎纸屑从窗棂缝隙钻进来。
柳鸿鹄指节泛白地攥着红线另一端,金丝缠枝纹的袖口蹭着案头未干的《墨梅图》,朱砂混着墨汁在宣纸上洇出诡异的紫红色。
"这是夜师弟亲手编的九转同心结。"他忽然松了力道,红线随着腕骨转出个漂亮的弧度,"上月百花阁着火,他护着账本从三楼跳下来时......"话音未断,落子霖突然发力将整卷红线缠上雕花笔架,孔雀蓝的指甲盖划过他手背时带起一串血珠。
纸窗外飘来孩童修补风筝的浆糊味,混着柳鸿鹄袖中逸出的沉水香,将书房蒸得闷热。
落子霖抬脚勾住滚到案边的狼毫笔,笔尖蘸着方才溅落的血珠在青砖地上划出半道弧线:"王爷若真念着苏师兄,就该让他的《营造法式》完完整整立在苍梧山顶。"
柳鸿鹄倏然收拢五指,红线在他掌心勒出北斗七星状的凹痕。
落子霖瞥见铜钱纹路间隐约浮现的朱砂符咒,突然旋身踢翻装满颜料的珐琅掐丝罐,赭石与藤黄泼洒在两人之间的空隙,竟将绷首的红线染成阴阳双鱼的形状。
"松手!"她指尖弹出一粒金瓜子击中窗栓,暴雨前的狂风卷着蝴蝶风筝扑进来。
红线在气浪中剧烈震颤,柳鸿鹄踉跄着撞上多宝阁,青瓷瓶里插着的孔雀翎羽簌簌落在《墨梅图》的血渍上。
落子霖趁机将红线绕上房梁垂落的宫灯金链,灯影摇晃间,她踩着《营造法式》书脊跃至雕花月洞门前:"王爷若舍不得这红线,明日我便用梅师傅教的千丝引,把您书房二十八宿的星位全缠成茧!"
柳鸿鹄倚着黄花梨圈椅轻笑,指尖却将红线在鎏金暖炉的蟠螭纹上绕了三圈:"小师妹可知这红线浸过昆仑山的雪胆?
当年夜师弟......"
话音未落,落子霖突然扯断缠着金链的红线。
断裂处迸出细碎冰晶,在晨光中折射出七彩虹晕。
她将染血的半截红线缠在腕间,孔雀蓝丝线瞬间吞噬了那些冰晶:"雪胆克百毒,正好补我昨日被墨蛟咬的伤。"
纸窗外传来闷雷,断线的风筝被风卷着撞向歇山顶模型。
柳鸿鹄起身时带翻了松烟墨砚,却见落子霖己握着红线退至屏风后。
她染着丹蔻的指尖擦过《园冶》书页,突然挑起眉梢:"呀,这书脊里藏着苏师兄的笔记呢。"
柳鸿鹄瞳孔微缩,正要上前,落子霖忽然甩出红线缠住鎏金暖炉。
炉盖掀开的刹那,沉香木灰裹着未燃尽的纸片扑向他面门。
趁他挥袖遮挡,她闪身关上镂空福字纹窗棂,隔着茜纱窗看见柳鸿鹄的白玉冠勾住了风筝残骸。
"王爷慢慢收拾。"她将红线在掌心绕成团,染血的丝线竟在暗处泛出点点磷光,"等我把《考工记》和《鲁班经》的榫卯图对上,自会还您整卷的九转同心结。"
惊雷碾过屋檐时,落子霖背靠博古架将红线凑近鼻尖。
雪胆的清苦混着孔雀蓝丝线的腥甜渗入经脉,她望着多宝阁里错落的古籍,突然发现《天工开物》的书脊裂痕与《梦溪笔谈》的装订线恰好形成北斗七星的缺口。
雨滴砸在瓦当上的脆响中,她摸出发间藏着的银针。
针尖在雷光里泛起幽蓝,与红线末端的冰晶碰撞时发出玉磬般的清鸣。
当第一道闪电劈开云层,她看见针孔里残留的半片孔雀翎羽正微微颤动,像是某种古老机关即将苏醒的前兆。
银针在雷光里划出一道幽蓝的弧线,落子霖将浸透雪胆的红线穿入针眼。
孔雀翎羽的碎屑随着针尖震颤簌簌飘落,在触及《天工开物》青铜封面的瞬间竟融成青烟。
她舔了舔齿间残留的雪胆苦味,突然将银针扎进《梦溪笔谈》的装订线,原本散落的北斗七星缺口突然被血玉般的红线串联。
"三垣西象二十八宿......"她哼着梅师傅教的口诀,足尖勾住博古架底层的紫檀抽屉。
镶嵌螺钿的抽屉滑出时带起细尘,露出半卷泛黄的《考工记》。
红线随着她手腕翻转缠绕上房梁垂落的鎏金锁链,将《园冶》与《营造法式》悬吊成北斗七星的斗柄形状。
窗外暴雨在琉璃瓦上敲出密匝的鼓点,落子霖褪去染血的绢丝手套。
孔雀蓝指甲盖拂过《鲁班经》的竹制书脊时,突然发现那些看似杂乱的榫卯纹路,正与红线浸染的朱砂符咒严丝合缝。
她眸中闪过狡黠的光,将银针尾端系着的冰晶弹向东南角的青铜灯树。
"哗啦——"
十二盏鎏金莲花灯应声而亮,原本垂坠的红线突然绷首如琴弦。
落子霖踩着青玉镇纸跃上书案,惊觉被红线串联的古籍竟在光影交错间显出水墨山河图。
她将《墨梅图》残卷倒扣在《考工记》上方,血珠凝成的阴阳双鱼突然在宣纸上缓缓游动。
"梅师傅说得没错......"她咬断红线末端打了个双耳结,顺势将《天工开物》推至多宝阁最高层。
染血的丝线在青铜器纹路间游走,将三十六卷典籍悬成环佩琳琅的星宿阵。
当最后半卷《园冶》被吊上藻井时,她忽然瞥见书脊夹层里露出的半片孔雀翎羽。
雷声碾过歇山顶的鸱吻,落子霖用银针挑起翎羽。
被红线缠绕的典籍突然发出编钟般的嗡鸣,原本散落在青砖地的墨汁竟逆流攀上宫灯金链,在《营造法式》封面凝成"苍梧"二字。
她望着自己悬吊的典籍阵列,突然笑出两颗尖尖的虎牙——这些书全都离地三尺,正合安子俊"不得污损典籍"的严令。
暮色顺着茜纱窗棂漫进来时,落子霖己辗转七间藏书阁。
她将染血的半截红线缠在鎏金香炉的狻猊耳上,借着最后一缕天光,发现《墨经》与《九章算术》的装订线正拼出半幅星图。
当更漏里的铜勺叩响酉时初刻,她忽然嗅到指尖残留的沉水香里,混着丝缕桃花冷香。
"该换灯烛了。"她对着守门的小厮扬起沾满墨渍的袖口,趁对方转身取火折子时,突然将银针弹向廊下的青铜鹤灯。
针尖没入鹤喙的刹那,整排宫灯突然映出朱砂符咒的光影,将二十八宿阵列的红线映得如同星河倒悬。
掌灯时分,落子霖蜷在《齐民要术》的书架后啃着冷掉的梅花糕。
她望着自己悬吊的典籍在穿堂风里轻晃,忽然发现那些垂落的红线影子,正与多宝阁的格纹形成连绵的桃花枝桠。
当巡夜侍卫的脚步声掠过月洞门,她鬼使神差地将银针插进《洛阳牡丹记》的书脊——针孔里突然渗出的胭脂色,竟与晨间在柳鸿鹄袖口蹭到的朱砂如出一辙。
暴雨初歇的戌时三刻,落子霖抱着半卷《梓人遗制》缩进暖阁。
她将染血的银针插进发髻时,忽然发现铜镜里映着博古架顶层的《园冶》。
被红线吊起的古籍在烛火中投下细长阴影,恰似一树横斜的桃花,枝头还悬着半枚未系紧的同心结。
更漏滴到亥时,她终于将最后一根红线缠在《长物志》的紫檀书匣上。
起身时带翻的松烟墨滚过青砖地,在安子俊最珍视的黄花梨画案边沿,蹭出一道新月状的墨痕。
暮色里的墨汁顺着笔洗边缘往下爬,安子俊的狼毫悬在桃花枝桠间,笔尖朱砂凝成血珠滴在画中人的眉心。
他盯着宣纸上模糊的面容,忽然抓起青玉镇纸砸向砚台。
松烟墨溅上茜纱窗,惊得廊下画眉扑棱棱撞进夜色里。
"王爷,戌时三刻了。"小厮隔着雕花门轻唤。
安子俊抓起案头《芥子园画谱》压住翻卷的宣纸,指腹蹭过画中女子腰间挂着的九转同心结,突然发现金粉勾勒的绳结走势竟与晨间落子霖缠在博古架上的红线如出一辙。
他猛地推开临窗的紫檀圈椅,袖口扫落的茶盏在青砖地上滚出清脆的响。
穿过游廊时,夜露沾湿了云锦缎面的皂靴。
安子俊望着书房方向明明灭灭的烛火,突然想起三日前落子霖踮脚够《营造法式》时,孔雀蓝丝绦在腰后荡出的弧度。
他放轻脚步踩上鹅卵石小径,惊觉那些星子般闪烁的微光并非灯笼,而是悬在檐角的红线正泛着磷火似的幽蓝。
纸窗透出的光影在地砖上织就流动的星河。
安子俊停在半开的镂空福字门前,看见二十八宿形状的红线正缠绕着落子霖翻飞的水绿裙裾。
她赤足踩在《考工记》堆砌的阶梯上,染着丹蔻的足尖每点过一处星位,悬吊的古籍便发出编钟般的嗡鸣。
"小心!"
脱口而出的瞬间,安子俊自己先僵住了。
落子霖受惊转身时勾断了天枢位的红线,北斗七星的阵列突然倾斜。
那些浸透雪胆的丝线在气浪中绷首如箭,将她发间的银簪击落在地。
青丝如瀑散开的刹那,安子俊看见铜镜残片上映出她耳后淡粉的桃花胎记。
"王爷要查验收拾进度?"落子霖抓起《园冶》挡在身前,书脊裂痕间渗出的胭脂色染红了她半边脸颊。
安子俊的视线扫过她踩在《鲁班经》上的赤足,突然发现那些看似杂乱的榫卯纹路,正与她腕间缠绕的红线形成连绵的九宫格。
烛火劈啪炸开一朵灯花。
安子俊弯腰拾起滚落脚边的青玉笔洗,指腹着边缘新月状的墨痕。
当他抬眼时,正巧撞见落子霖偷将半截红线藏进《梦溪笔谈》的装订线里。
孔雀蓝丝线擦过她锁骨时,突然浮现出与画中人腰间如出一辙的朱砂符咒。
"这些典籍......"他开口时自己都惊诧于嗓音的沙哑,"离地三尺有余。"
落子霖突然笑出声,跃下书堆时带起的风掀开了《墨梅图》残卷。
血珠凝成的阴阳双鱼在宣纸上游动,恰好与她裙摆的涟漪纹样重叠。
安子俊望着她发梢沾着的冰晶,突然想起晨间柳鸿鹄袖口断裂的九转同心结。
更漏声穿过雨后的潮湿空气漫进来。
落子霖踮脚去够悬在藻井的《天工开物》,水绿广袖滑落时露出腕间北斗七星状的红痕。
安子俊鬼使神差地伸手托住她后腰,掌心触及的衣料下竟藏着未愈合的墨蛟咬痕。
他倏然收手,却见染血的半截红线正从她袖中垂落,在青砖地上蜿蜒成桃花枝桠的形状。
"王爷当心脚下。"
落子霖忽然旋身,孔雀蓝指甲盖擦过他玉冠垂下的缨络。
安子俊后退半步撞上多宝阁,顶层《园冶》的书页突然自动翻卷,露出夹层里泛黄的笔记残页。
他瞥见"苍梧山机关图"几个小篆时,喉结不自觉地滚动。
穿堂风掀起茜纱帐幔,悬吊的红线突然齐齐转向东南。
落子霖腕间的冰晶与安子俊玉佩相撞,发出玉磬般的清响。
当巡夜人的灯笼掠过窗棂,她突然抓起《洛阳牡丹记》挡在两人之间,胭脂色的墨迹在书页上洇出并蒂莲的纹样。
"明日......"安子俊开口时,发现自己的影子正与她的在《墨经》封面上交叠成北斗七星的缺口。
他转身走向月洞门,指尖无意识着腰间玉佩的蟠螭纹,那里还缠着半根不知何时沾上的孔雀蓝丝线。
夜露顺着歇山顶的鸱吻滴落。
安子俊在游廊拐角处驻足回望,看见书房烛火将落子霖的身影投在纸窗上,那些悬吊的红线正在她周身编织成茧。
他伸手接住檐角垂落的半截丝线,发现浸透雪胆的冰晶正将掌心伤口凝结成桃花瓣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