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烛火摇曳,千羽鸟攥着青瓷瓶的手背上青筋凸起。
瓶身刻着的并蒂莲纹路硌得他掌心生疼,那是诸葛逸尘方才亲手递来的——说是"同心引",能将落子霖与安子俊的命数捆作一缕,任他取其一,另一个便如影随形。
"千公子,令妹的血不能白流。"诸葛逸尘倚着檀木案几,指尖着茶盏边沿,"那小丫头腕间红绳断了,你替她系新的;安子俊那匹踏雪乌骓踩过千姑娘的裙角,你便让他也尝尝断骨之痛。"
千羽鸟喉结动了动。
袖中残玉贴着皮肤发烫,像当年阿妹被拖走时,塞在他手心的那把碎玉。
那时他跪在南溪山山脚下,看着官兵的马蹄碾碎了阿妹的红绳,也碾碎了他说要带她去看云的承诺。
"这东西..."他指节发白,"真能让他们同生共死?"
"千公子不妨试试。"诸葛逸尘笑了,眼角细纹里浮着冷光,"若成了,千姑娘的牌位,我亲自供在丞相府祠堂;若败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千羽鸟腕间暗红旧疤,"你腕上那道红绳印子,怕是要再添道新的。"
千羽鸟猛地攥紧青瓷瓶。
瓶身凉得刺骨,却比不过心口那团火。
他最后看了眼案几上那半块与玉簪严丝合缝的残玉,转身时广袖扫落了烛台。
火星溅在羊皮地图上,将"青岚镇"三个字烧出个焦黑窟窿——那里正是落子霖一行人的必经之路。
诸葛逸尘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指尖蘸了茶在案上画圈。
茶水渗进焦痕,模糊了青岚镇的位置,却清晰了眼底的算计:"云晓轻羽的无云楼,落子霖的杀手局,安子俊的北境兵...都该碎在这盘棋里。"
青岚镇外的荒坡上,喊杀声己持续了三个时辰。
落子霖背靠着柳鸿鹄的玄铁刀,额角血珠顺着下巴滴在染血的衣袖上。
她数过了,这是第七波袭击者——第一波拿短刃,第二波用长弓,第三波使链子锤,现在这拨人腰间挂着的,是她在杀手营见过的淬毒飞针。
"再这么耗下去,天亮前得把内力熬干。"夜澜风抹了把脸上的血,反手劈翻个冲过来的刀客,"阿霖,你不是最会钻空子么?
带我们杀出去!"
落子霖抹了把眼睛,刚要应话,华子月突然拽住她手腕。
医女指尖沾着草药汁的苦香,在她掌心写了个"等"字:"他们换着花样耗咱们体力,前面山坳肯定埋了伏兵。
你看那伙拿飞针的,袖口绣着金蟾——是诸葛家暗卫。"
"暗卫又怎样?"柳鸿鹄甩开刀上血迹,刀身映出他泛红的眼,"老子当年在漠北砍过三波金蟾卫,也没见..."
话音未落,一支淬毒飞针擦着他耳际钉进身后树干。
针尾金蟾纹路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正应了华子月的话。
众人霎时静了,只听见风里隐约传来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第八波袭击者到了。
"都别慌。"云晓轻羽的声音像浸了寒潭的玉,清冽却稳当。
他立在众人前方,腰间"无云"剑未出鞘,袖中却己捏了半块虎符。
落子霖注意到他指尖在虎符上敲了三下,那是无云楼特有的传讯暗号。
"楼主,再不出手咱们都得交代在这儿!"柏不唯挥着双钩撞开两个刀客,发带散了半缕,"你那五十八将该不会在喝酒吧?"
云晓轻羽忽然笑了。
他望着东方鱼肚白的方向,眼底泛起星子般的光:"他们要是敢喝酒,我便让苏逸尘替他们灌十坛醒酒汤。"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震耳欲聋的马蹄声。
落子霖抬头,只见晨光里涌来一片玄色甲胄——无云楼五十八将到了!
为首的苏逸尘举着令旗,玄铁枪尖挑飞三枚飞针,身后骑兵如黑色潮水般漫过荒坡,将袭击者团团围住。
"楼主有令!"苏逸尘的吼声盖过了喊杀声,"活口留三个,其余——"他枪尖点地,溅起一片血花,"埋进青岚镇的乱葬岗!"
落子霖看着那片玄色甲胄如切豆腐般撕开敌阵,忽然想起初遇云晓轻羽时。
那时她还是个连杀鸡都手抖的小杀手,躲在破庙梁上,看他踩着月光走进来,衣袂不染尘,却随手劈了三个要抓她的人。
"你这样的,该跟同伴并肩,不该总想着单打独斗。"他当时说的话,此刻在耳边清晰起来。
落子霖摸了摸腕间断成两截的红绳,忽然笑了——师傅梅启贤总说杀手要冷血,可现在她才明白,能信任身后有人,比藏在阴影里更安心。
"发什么呆呢?"云晓轻羽不知何时站到她身边,剑尖挑了块帕子替她擦脸,"刚才柏不唯说我抢了他的风头,现在正蹲在石头后面生闷气呢。"
落子霖顺着他目光望去,果然见柏不唯抱着双钩缩在树后,发梢还沾着草屑。
华子月蹲在他旁边,正往他伤口上敷药,嘴里絮絮说着"楼主是怕你受伤"之类的话。
柏不唯嘴硬地别过脸,耳尖却红得像要滴血。
"你呀,就爱逗他。"落子霖摇头,转身时瞥见云晓轻羽腰间虎符,"刚才那暗号...是提前传的信?"
"昨晚在客栈,你翻窗去买糖葫芦那会儿。"云晓轻羽眨眨眼,"我就知道诸葛逸尘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咱们,所以让苏逸尘带五十八将在青岚镇外候着。"
落子霖突然想起师傅临终前的话:"杀手要学会看三步外的棋。"她望着云晓轻羽被晨光镀亮的眉眼,忽然觉得,或许比杀手更厉害的,是能把同伴护在三步外的人。
这时,一匹快马从东边疾驰而来。
马上探马甩下汗巾,声音里还带着风的呼啸:"楼主!
北境急报——东辰将军与安将军在雁门关外对峙,双方箭己上弦,就等..."
云晓轻羽抬手止住他的话。
他望着雁门关方向翻涌的云层,又回头看了眼正在清理战场的五十八将,忽然将"无云"剑往地上一插:"柏不唯!
别装死了,去把我的酒囊拿来。"
柏不唯"腾"地跳起来,双钩往肩上一扛,跑得比探马还快。
落子霖望着他蹦跳的背影,又看向云晓轻羽眼底翻涌的暗潮,忽然明白——青岚镇的血还未干,雁门关的风己卷起了新的沙。
(下章预告:雁门关外,东辰皓的玄铁枪挑开安子俊的银鳞甲,火星溅在两人腰间玉佩上。
那玉佩纹路竟与千羽鸟袖中残玉有几分相似,而更远处,千羽鸟握着"同心引"站在山巅,望着落子霖所在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渗血的笑。
)
雁门关外的风裹着沙粒打在玄铁枪杆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东辰皓勒住乌骓马,银盔上的红缨被风卷得猎猎作响,枪尖正抵着安子俊胸前银鳞甲的缝隙——只要再往前半寸,就能挑开那片甲叶,首取心口。
"东辰将军好枪法。"安子俊却笑了,左手按在腰间玉佩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当年在漠北,你用这招挑翻过西戎三员大将。
只可惜——"他突然旋身错步,银鳞甲与玄铁枪擦出刺目火星,"你枪尖偏了半分。"
火星溅在两人腰间玉佩上,东辰皓这才注意到那枚羊脂玉的纹路:云纹绕着半朵并蒂莲,与自己贴身收藏的半块残玉竟有七分相似。
他瞳孔微缩,正要开口,阵中突然传来号角声——是探马从青岚镇方向疾驰而来。
"将军!"探马滚鞍下马,声音带着破风的嘶哑,"青岚镇那边,云楼主的无云楼五十八将己解了围,落姑娘一行人无事。
但..."他偷眼瞥向安子俊,"诸葛丞相暗卫的暗号,与前日截获的密信相符,确是冲着落姑娘和安将军去的。"
安子俊的笑僵在脸上。
他摸向腕间红绳,那是前日落子霖替他系的,说能挡煞气。
此刻红绳被汗水浸得发皱,倒像根勒在腕上的枷锁。
东辰皓收回枪,枪尖在沙地上划出深痕:"收兵。"他望着雁门关内翻涌的阴云,声音低得像闷雷,"诸葛逸尘的刀,终究还是捅过来了。"
与此同时,千里外的东辰军营帅帐里,东辰东方清澜正捏着南朝毅递来的密报。
羊皮纸边角被她指甲抠出几道褶子,墨迹在"千羽鸟""同心引"几个字上晕开,像团化不开的血。
"郡主?"南朝毅欲言又止,见她耳尖都白了,忙扶住她要栽倒的身子,"军医说您这两日咳血..."
"出去。"东辰东方清澜打断他,扶着帅案的手在发抖。
案角铜鹤烛台的影子投在她脸上,将眼底的慌恐割成碎片。
她想起落子霖第一次来军营时,蹲在伙房帮厨,被油星溅了手还笑着说"不疼";想起那晚在城墙上,落子霖指着北斗星说"等打完仗,我要带大家去苗疆看蝴蝶"。
那时月光落在她发间,比刀光温暖百倍。
"诸葛老匹夫..."她扯下头上金步摇,珠串噼里啪啦砸在案上,"他明知阿霖最恨被算计,偏要拿千和悦的死做引子。
当年要不是他谎报军情,千姑娘也不会..."话未说完,喉间涌上腥甜,她攥紧袖口帕子,帕角绣的并蒂莲被血浸透,像朵开败的花。
南朝毅在帐外听见瓷器碎裂声,又听见重物坠地的闷响,正要冲进去,却见帐帘被掀开条缝,东辰东方清澜扶着门框站着,脸色白得像新雪,眼里却烧着团火:"去备马。"她扯下披风系在腰间,"我要亲自去青岚镇。"
青岚镇外的荒坡上,落子霖正蹲在溪边洗血迹。
晨露打湿了她的裤脚,却洗不净袖上的暗红。
云晓轻羽抱臂站在她身后,看她把带血的帕子揉成一团,又突然笑出声:"阿霖,你现在像只刚偷完鱼的猫。"
"去你的。"落子霖甩了他一脸水,抬头时见苏逸尘带着五十八将过来复命,玄色甲胄上还沾着未干的血。
她忽然想起方才清理战场时,柏不唯蹲在石头后面翻敌人的钱袋,边翻边嘟囔"这飞针淬的毒够买三坛女儿红",华子月追着要给他擦药,两人在尸体堆里绕圈圈,活像两只会打架的鹌鹑。
"都过来!"她拍了拍手,众人围过来时,她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地图——是昨晚在客栈里,她翻窗买糖葫芦时顺来的苗疆图,"我跟你们说啊,等打完这仗,咱们去苗疆!"她指着地图上的蝴蝶谷,眼睛亮得像星子,"那里有漫山遍野的蝴蝶,泉水能泡茶,竹子能盖房子。
我问过老茶商,说那边的人最会养蛊,但只要不惹事,他们比咱们还热情。"
"然后呢?"夜澜风倚着树,嘴角勾着笑。
他身上的伤被华子月裹得像个粽子,说话时绷带跟着动,"阿霖姑娘打算让我们当什么?
种蛊的?
喂蝴蝶的?"
"当然是各司其职!"落子霖掰着手指头数,"云楼主当大管家,管银子和账——你不是最会算无云楼的进项么?
华子月当医官,苗疆瘴气重,正好练手;柳鸿鹄..."她看了眼扛着玄铁刀的大汉,"你去砍竹子盖房子,苗疆的竹子比漠北的粗,够你砍十栋!"
柳鸿鹄的脸瞬间黑成锅底:"老子在漠北砍的是敌人,不是竹子!"
"柏不唯嘛..."落子霖憋着笑,"你爱翻钱袋,正好管咱们的零用,每月发银子时记得分我两串糖葫芦钱。"
柏不唯的双钩"当啷"掉在地上:"我、我翻钱袋是怕敌人藏毒!
谁要当账房先生?"
"夜澜风..."落子霖转向他,"你不是总说要开酒馆么?
苗疆的米酿最甜,你当掌柜,我给你当跑堂——"
"打住!"夜澜风捂着心口后退两步,"阿霖,你这是要把我们全变成庄稼汉!
我夜大少的刀,是要砍奸臣的,不是砍竹子的!"
众人哄笑起来。
云晓轻羽望着落子霖发亮的眼睛,忽然想起她初入无云楼时,缩在角落看大家练剑,剑穗扫到她脚边都要跳起来。
那时她总说"杀手要独来独往",现在却举着地图,把每个人的名字都塞进"我们"里。
"那你呢?"他忽然问。
落子霖一怔,低头拨弄腕间断成两截的红绳。
风掀起她的发梢,露出耳后淡淡的疤——那是师傅梅启贤用淬毒匕首划的,说"杀手不能心软"。
她摸着那道疤,轻声道:"我...我想种点花。
师傅说杀手的手该沾血,可我想沾点花香。"
笑声渐歇。
华子月突然抱住她,药香裹着体温涌过来:"我陪你种花。"柳鸿鹄挠了挠头,把玄铁刀往地上一插:"砍竹子就砍竹子,总比砍人强。"柏不唯蹲下去捡双钩,小声嘟囔:"分糖葫芦钱的时候,记得多给我两串。"
云晓轻羽望着这堆闹哄哄的人,忽然觉得眼尾发烫。
他摸出酒囊灌了口,酒液顺着下巴滴在甲胄上,倒比血更烫。
山巅的巨石后,千羽鸟放下眺望镜。
落子霖的笑声穿透晨雾,撞在他心口,像根细针扎进来。
他摸出袖中残玉,那是阿妹被拖走前塞给他的,碎玉边缘还沾着她的血。
那时阿妹说:"哥,等我回来,咱们去看云。"可她再也没回来,只留下半支玉簪,和官兵马蹄下那截断了的红绳。
"阿悦。"他对着残玉呢喃,指腹着上面的云纹,"你看,她笑得多甜。
可你死的时候,连哭都不敢出声。"他从怀里掏出青瓷瓶,"同心引"在瓶中晃动,像团暗红色的血。
诸葛逸尘说,只要取了落子霖的命,安子俊便会随她而去;可他要的不止这些——他要落子霖身边的人,一个一个从她眼前消失,就像阿妹从他眼前消失那样。
山风卷起他的广袖,露出腕间暗红的绳印。
那是当年跪在南溪山脚,用红绳勒出来的,他说"要记住阿妹的痛"。
此刻绳印因用力而发红,他望着山脚下那堆闹作一团的人,嘴角勾起一抹渗血的笑:"云晓轻羽的无云楼,夜澜风的刀,柳鸿鹄的玄铁...都会碎在她面前。"
他转身走向山后,广袖扫过带露的草叶。
在一块凸岩后,他停住脚步,从怀中取出件褪色的裙裳——是阿妹生前最爱的月白裙,裙角还留着被马蹄踩过的泥印。
他将裙裳披在身上,对着山壁的水洼整理仪容。
水洼里映出的,是张带着病态苍白的脸,却与记忆中那个总躲在他身后、眼睛像小鹿般清亮的少女,有七分相似。
"阿悦,哥要替你系新的红绳了。"他对着水洼里的影子说,声音轻得像叹息,"这次,她会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