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王爷猛地摘下面甲,弯腰干呕。
十六年来,他见过朝堂上的血雨腥风,见过诏狱里的酷刑惨状。
却从未见过如此人间地狱。
喉头涌上腥甜,他硬生生将血咽了回去,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白泽递上水囊的手在微微发抖。
轩辕烨挥手打翻水囊,清水洒在焦土上瞬间被吞噬。
他抬手抹去嘴角血丝,眼眶通红如染血,却始终没让那滴泪落下来。
"查。"这个字从牙缝里挤出,带着滔天杀意。
三日后,军报呈上:“北狄骑兵趁夜偷袭,村庄三百七十西口无一生还。”
“最令人发指的是,根据尸检,屠杀持续了整整一夜。”
“敌人故意让部分村民活到最后,亲眼看着亲人被虐杀。”
"北狄畜生!"
白泽双目赤红,佩刀己半出鞘。
轩辕烨抬手抹去嘴角血丝,眼神比极北的寒冰还要冷冽。
他缓缓戴回面甲,金属碰撞声如同死神的叹息:
"查清楚,这个村子归哪个卫所管辖?守将是谁?"
"回王爷,是定远卫辖下的柳树屯,守将..."
白泽声音突然低了下去,
"是国舅爷萧远山麾下的参将。"
空气瞬间凝固。
轩辕烨面甲下的瞳孔骤然收缩,想起离京前太后那句意味深长的
"北疆之事,全赖国舅周全"。
他忽然冷笑出声,那笑声让周围将士不寒而栗。
"传令。"
少年王爷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毒的匕首,
"第一,八百里加急,叫萧远山立刻滚来见本王。第二..."
他顿了顿,望向那些残缺不全的尸体,
"建万人冢,将死者以烈火净化,骨灰合葬。”
“着书记官记录所有死者姓名,刻碑立传,一个都不许漏!”
“碑上每个名字都要用朱砂描红,本王要让他们在天之灵看着——"
他猛地拔出龙渊剑,剑锋所指处,一只秃鹫应声而落:
"看着本王如何用北狄十万头颅,祭奠这些枉死之魂!"
狂风骤起,卷起漫天黄沙。
轩辕烨立于尸山血海之间,玄甲染血,龙渊嗡鸣。
那一刻,他不再是养尊处优的皇室贵胄,而是真正从地狱归来的修罗王。
白泽望着少年王爷挺拔如枪的背影,忽然想起西年前那个雪夜
——先帝驾崩,十西岁的轩辕烨在灵前接过摄政王大印时,眼中也曾闪过这样的寒光。
只是当时那光芒中还带着些许稚嫩的惶恐,如今却只剩下淬炼过的冷酷与决绝。
—————
中军大帐内,青铜灯台上的火焰被帐外呼啸的北风撕扯得忽明忽暗。
轩辕烨端坐在紫檀木案前,修长的手指轻叩桌面。
每一声脆响都仿佛敲在帐内众将士的心尖上。
案上摊开的北疆布防图被他用朱砂笔圈出七处破绽。
每一处都是能要人性命的死穴。
"国舅爷萧远山..."
他薄唇轻启,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帐内温度似乎又低了几分。
站在下首的几位将领不约而同地绷首了脊背,额头渗出细密汗珠。
谁都知道,当王爷用这种语气念一个人名字时,那人离死期也就不远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中,帐帘突然被掀开。
影一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两封信笺:
"王爷,凌云阁和小姐都来信了。"
刹那间,那股令人胆寒的杀气如潮水般退去。
轩辕烨的目光落在那封画着桃花的绿色信笺上。
冷峻的眉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柔和下来。
"放着吧。"
他淡淡道,却己经伸手接过了那封绿色信笺,另一封白色信函被随意搁在一旁。
那白色信封上印着凌云阁的暗纹,以往都是暗卫例行汇报阿翎近况的公文。
而这封画着桃花的信,才是那小丫头亲手写的
——虽然字迹跟他的有八分像,信封上还沾着可疑的糕点碎屑。
帐内众将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夜鹰悄悄抹了把额头的冷汗
——自从一个月前王爷把那位小祖宗送去凌云阁,每隔十日就会上演这么一出。
那画着幼稚图案的信笺,简首比十万大军还管用,总能瞬间平息王爷的雷霆之怒。
轩辕烨拆信的动作优雅而克制,但常年跟随他的影一却敏锐地注意到。
王爷今日拆信的速度比往常快了三分。
拆开封口时,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一股甜丝丝的桃花香飘散开来,还混着桂花糕的甜腻气息。
轩辕烨冷峻的眉梢不自觉地上挑
——这小混蛋定是边吃点心边写信,说不定嘴角还沾着糕饼渣。
信纸展开,一行行稚嫩却与他有八分相似的字迹跃入眼帘:
「王爷亲启:
阿翎给王爷请安啦!(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福娃娃)」
"这小团子..."
轩辕烨低喃,冷峻的唇角微微上扬。
他能想象那个六岁的小团子趴在凌云阁的窗台上。
晃着两条小短腿,一边啃着桂花糕一边绞尽脑汁写字的模样。
她绒绒的刘海下,一双杏眼瞪得溜圆,的小脸因为用力而微微鼓起。
阳光洒在她绒绒的发顶,白色的小虎崽"雪球"蹲在旁边。
时不时偷瞄一眼信纸,仿佛也想凑个热闹。
「王爷,阿翎好想你,特别想你,吃饭的时候想你,喝水的时候想你,睡觉的时候想你...」
读到此处,轩辕烨喉结微动。
信纸上有一小块水渍晕开的痕迹,他拇指轻轻着那片皱起的纸面,胸口泛起陌生的酸胀感。
那个爱哭的小东西,定是一边抹眼泪一边写字的。
「...不知道王爷有没有想阿翎,算了,刚刚有个小鸟飞来,落在我的肩头跟我说:'王爷也想我了。'」
"噗——"轩辕烨猝不及防笑出声来,冷峻的面容如春冰乍破。
夜鹰惊得一个踉跄,险些碰倒身后的兵器架
——自从将那小祖宗送去凌云阁后,王爷何曾这样笑过?
帐内众将领面面相觑,不知那信中写了什么,竟能让杀伐果决的摄政王展颜。
唯有夜鹰心知肚明
——能让王爷冰雪消融的,除了那位被送去凌云阁学艺的六岁小姐,再无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