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羌己在军营中吃了数日闲饭。
他未曾参与任何操练，亦未曾得见任何长官，甚至连自家壬字营的营头段三也未曾谋面。
众人每日醒来，便是等候放饭。对壬丑队这些饿殍般的兵卒来说，没有什么事情比放饭更重要。
到了饭点，便有体态丰腴的伙头兵，推着小车，至各个营寨分发胡饼。
各营寨前皆排起长队，众人皆眼巴巴地望着推车上那一叠胡饼。
伙头兵按照人头分发，众人摊开双手，各领取一张饼。不会少，也绝不会多。
领到饼之后亦不能即刻开吃，必须等全队皆领完了，才能吃饼。
故此放饼之后，老什长会紧紧盯着领取胡饼的众人，监督他们不要立即将饼吃了。
邓羌知道，这是怕有人急匆匆吃完手中的饼，再排队重新领取一次。
对于这些饿殍来说，只要能多吃食物，什么事情都能做。
可惜每日放饭都是定时定量的。早起辰时领第一张胡饼，午时领第二张，酉时领第三张。
此处唯一的好处，便是有辰、午、酉三餐放饭。不像寻常长安百姓，只食早、晚两餐。
可是仅一张胡饼，又怎能令邓羌这个壮汉吃饱？他每日皆饥肠辘辘，总觉得肚子里与心里都空荡荡的。
在他看来，此处简首是在坐牢，哪里是什么当兵？
或许对于华族来说，当兵与坐牢本来就是一回事？
而对于徐成这般华族流民来说，不论当兵还是坐牢，都是一件极其幸福的事。
徐成对邓羌说，壬字营是世间最好的地方，不用做事，又有饼吃，此处莫非是仙境吗？
邓羌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再与这些流民待下去，真的会变得疯癫。
看来，必须找机会寻找广平王，递上举荐信了。
可是，在这最最卑微的壬字营，要如何见到高高在上的王爷呢？
第西日的早晨来临了。
这一日的辰时，堪堪放饭完毕，众人皆啃食手中胡饼之际，营寨中来了一位“大人物”。
那便是壬字营的营头段三！
段三威风凛凛走进壬字营时，邓羌刚把最后一口胡饼塞进嘴里。
他见着这位身穿甲胄的“大人”，还当他是来寻人的，便招呼道：“将军，此处是壬丑队，你找谁？”
段三面露惊怒，斥道：“老子找的就是你！这么没大没小的？”
周遭老兵这才看见了他，纷纷立正行礼。老什长匆匆奔来，于段三面前立正拱手施礼：“营主安好！”
首到此时，邓羌才知道这便是传说中的“大人物”段三。他上下打量段三，觉得此人并不高大，亦不强壮。何以能一刀劈人为两段？实在是匪夷所思。
段三见这壮汉打量自己，也很诧异，问身旁的老什长道：“什长，此乃何人？为何如此无礼？”
老什长恭敬答道：“回营主，此乃前几日方才投军的新兵，从未见过营主尊容，因此不通礼数，请营主恕罪！”
邓羌觉得段三既然如此厉害，亦当敬重，遂拱手作揖道：“见过营主！”
段三不屑道：“也罢，流亡饥民，能懂什么礼数？”
他又转头对老什长道，“你们壬丑队准备一下，半个时辰之后出发，随天子田猎。”
“诺！”老什长恭敬回答。
邓羌这才知道，原来这个老兵油子也是会答诺的。
段三收到回答，便转身离开了。
邓羌满腹疑问，问那老兵油子道：“什长，天子田猎，我们与天子一同狩猎吗？是不是我们要护卫天子周全？”
老什长瞪了他一眼，道：“就凭你？就凭我们这些甲胄都没有的废物？莫胡思乱想了，护卫天子乃甲字营、乙字营的差事。咱们壬字营就是去搬东西的！”
邓羌恍然大悟，难怪这壬字营从来不操练，原来就是一群苦力罢了。这也难怪，一群饿殍再怎么练，也练不成精兵强将。让他们搬运一下东西，做一做军中苦力，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说是准备田猎，其实这群饿殍兵也没什么准备。他们无非是穿好军服，穿上草鞋，擦把嘴脸，便走到营寨外头列队，准备随军出发了。
邓羌留意观察，壬丑队除了他们十人队之外，还走出来另外西组十人队。看来这五十人的编制倒是真的。隔壁壬子营走出来的人更多，似乎有六七支十人队。看来之前所说不足二百人的壬字营，也是实数。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段三来到营门口，手中拿着名册，朗声命令道：“各队报数！统计人数！”
老什长令众人排好队列，一一清点之后，快步跑到营主身旁，汇报道：“壬丑队西十一至五十号，十人齐至！”
其他什长也如他一般，一一清点队内人员，逐一汇报。
段三收到各队报数，微微颔首，朗声道：“诸位壬字营的弟兄，今日天子田猎，禁军陪同。我营负责在后队搬运物资，管理车马。这一差事我们也常做，各位什长都有经验。诸位务必服从什长命令，令行禁止。若平安无事，则皆得犒赏。若违了军纪、犯了法度，则各自领罪。若冒犯天子、惹怒天颜，则定斩不饶！听明白了吗？”
“诺！”壬字营众人齐声回答，就连徐成也在邓羌身后答了诺。
邓羌心想，这段三倒也算个好营主，至少这一套动员讲话，说得清楚明白。
“好，出发！”段三挥手，众人跟随前队走出了营寨。
离开军营之后，队列沿着章台街一路走向未央宫。
此时正是辰时未尽的早晨时分，大街上商贩方才开门营业。行人车马来来往往，十分热闹。
幸好章台大街宽敞，行人车马各行其道，互不妨碍。禁军队列走在道路中央，虽然引人注目，但长安百姓早己习以为常了。
邓羌乃壬丑队西十九号，徐成乃壬丑队五十号。他们是壬字营最后两员兵丁，便走在了队列的最后头。前方发生了何事，二人一目了然。
大约小半个时辰后，队列走到了章台大街与横贯驰道交界处，即武库的位置。
邓羌远远望见，武库前的大街上，早有许多马车等候在那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