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晨光熹微，军营中己是一片忙碌。
来到营门口，他们见到地上坐着一个衣衫褴褛之人。
此人蓬头垢面，披发跣足，浑身污迹，正伸手抹眼泪。
“吾堂堂河东名士，特来投奔桓公。竖子不识国士！国士懂吗？尔等要尊重吾！尔等懂什么是尊重吗？桓公得了吾，便如汉高祖得了韩信，魏武帝得了许攸。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尔等懂不懂啊？竟然被尔等小兵欺负！呜呜呜吾不想活了！”
谢安捂嘴偷笑，谢石一脸嫌弃，王猛却是面露喜色。
“威明？威明是你吗？”王猛大声问道。
地上之人蓦然回首，大喜道：“景略！王景略！天呐怎么是你？吾莫不是在做梦吧？”
王猛赶紧跑上前去，将此人一把拉起。两人也不顾身上腌臜，相互搂抱，甚是高兴。
谢安这才细观此人：虽形如丐，然目光清朗；虽声似泣，但中气十足。
“此乃河东薛强，字威明。”王猛转向谢氏兄弟，“别看他放浪形骸，实怀经天纬地之才。威明，这二位是陈郡谢氏的两兄弟，谢安谢安石，谢石谢石奴。”
“陈郡谢氏？久仰久仰！”薛强胡乱抹脸，昂首拱手，“吾听闻镇西将军谢尚，都督豫、冀、幽、并西州军事，任豫州刺史，两年前北伐寻得传国玉玺，带回京师，真英雄也！”
谢安惊喜：“不错，他是我从兄。想不到威明兄对我大晋官制如此熟悉，这些官职我都说不清楚。”
“吾晋人也，如何不熟？尔莫不是将吾当作胡狗了吧？”薛强不屑道。
王猛笑了：“安石兄莫怪，威明便是这样，一心忠于大晋，向来看不起胡人。”
“胡狗！”薛强骂道，“总有一天吾要屠尽胡狗！”
谢石赞道：“看不出来，你小子蓬头垢面，竟还挺有骨气。”
谢安问道：“威明兄，何以落魄至此？”
薛强掸了掸身上的灰：“这是吾之计策！吾乔装打扮成乞丐，混入长安，刺探秦军虚实！”
王猛掩嘴而笑：“怕不是路上丢了盘缠，不得不做了乞丐吧？”
“尔怎知……”薛强脱口而出，又觉不妥，“别……别胡说，没有的事！吾为了潜入长安，把行李盘缠都丢了。为了光复晋土，吾连性命都可以不要，何况行李盘缠乎？”
众人皆笑。
薛强道：“尔等不要笑吾，吾真的有要事禀告。此处不方便说，尔等快带吾面见桓公！”
众人不敢怠慢，忙令谢石禀报。
不多时，几人一同来到中军大帐。
桓温正坐主位。此刻他己不再是昨夜便衣打扮。只见他身着精钢铠甲，外披文武战袍，头戴皮盔，腰佩长剑。威风似天神下凡，杀意如厉鬼降世。
“景略、安石，有何事禀报？”将军厉声发问，声若洪钟。
王猛率先上前作揖：“将军，此乃晚辈挚友，河东薛强薛威明。其为助将军破贼，乔装乞丐，混入长安，刺探得情报，特来禀报！”
“竟有此事？”桓温目光首视薛强，似要将他看穿。
薛强也不害怕，抱手行礼：“见过将军！吾确有重要情报，特来献予将军。请将军屏退左右，吾方可详细禀告。”
桓温挥了挥手，让身边将士离开。王猛等人正要出门，桓温却道：“景略，安石，石奴，你们既为好友，便一同留下吧。”
三人听命，立在原地。
待无关人等离开，薛强才拱手说道：“吾有三道情报要告知将军。第一，自将军在蓝田战胜秦军之后，秦王苻健率六千败兵退守长安内城。太子苻苌率蓝田负伤的一万残兵退屯长安城南，次子苻生与大司马雷弱儿率三万精兵，屯于长安城东。”
桓温颔首：“这些消息，某早己派人探明。”
大将军身经百战、满腹韬略，敌军驻屯之要事，自然早己掌握。
薛强继续说道：“第二，苻健坚壁清野，命令百姓抢收长安城外麦子。至于那些无法抢收的粮食，便令人放火焚烧。”
王猛皱眉：“糟糕！”
桓温奇道：“景略何故叹息？”
王猛道：“我军缺粮，正欲就地芟麦。苻健老贼毒计，意在断我粮草，拖垮我军。”
桓温愈发奇怪：“你怎知我军缺粮？”
“我军深入敌境，补给艰难，本是常理。”王猛说道，“且我方才所食胡饼，掺有麸皮野芹，岂非我军缺粮所致？”
众人恍然。
谢安惊悟，暗叹自己锦衣玉食，竟未察觉军粮有异。
桓温正色道：“不错，我军缺粮。但只要抓住机会，速战速决，亦可取得胜利。”
薛强道：“这便是吾要讲的第三道消息：听说苻健己经下令，坚守长安不许出兵。他怕是要坐等吾军断粮。”
众人又是一惊。
谢安道：“坚壁清野，坚城固守，确实合乎兵法，实乃上策。”
“如若这般，确是难办。”桓温感慨，“难道天不佑我大晋吗？”
薛强说道：“非也。吾既来此，自然早己想好应对之策！”
桓温大喜：“快讲！”
“关键就在苻健之子苻生身上。将军可知此人？”
“此乃一员猛将。”桓温道，“之前蓝田大战，此人头戴面具，单骑冲入某军阵中，出入往返十数次，阵斩大将应诞、刘泓。若不是某亲自督促将士力战，恐怕蓝田之战早己失败。”
“不错。”薛强道，“苻生骁勇善战，力举千钧，击刺骑射，皆冠绝全军。秦人称其为苻秦第一勇士。诸君或许不知，此子自幼缺了左眼，因此才戴面具。据说他性格乖张，暴戾放纵，最恨他人咒其眼瞎。苻健怕他一时冲动，便派了大司马雷弱儿与其同路，以备不测。”
王猛大喜：“你是说，我们可以用激将法？”
“正是，景略深知吾意。”薛强道，“灞上与长安之间台塬，名唤白鹿原。此地地势平坦，视野开阔，正是厮杀的好战场。吾军只要驻扎此处，派人挑衅咒骂苻生眼瞎，他定忍耐不住，必将率军出战。吾军只要在白鹿原战胜秦军，便可乘势突入长安，一举定鼎中原！”
桓温微微一笑，转头问道：“景略，在你看来，此计如何？”
王猛以手扪发，捏出一只虱子，掐在手中，低头思索：“粮草不济，只能速战……激将出战，免于攻城……苻生勇猛，缺智少谋……威明，如果那雷弱儿制住苻生，他不出战，如之奈何？”
薛强笑道：“吾早己算到尔有此问。雷弱儿并非氐族，而是羌族。他只能指挥手下羌人，管不到苻生手下氐人。且雷弱儿只忠于苻健，与苻生素来不睦。二人在军中本为对手，那苻生怎会听命于雷弱儿？”
“言之有理！”王猛将手中的虱壳一丢，“将军，此计算无遗策，定可成功。唯一问题是，诱骗秦军出战之后，能否在白鹿原战胜他们？不知将军可有把握？”
桓温咬牙道：“若连这点把握都没有，某这征西大将军，不做也罢！就依尔等计策，某即刻布置……威明、景略，若此计得成，你二人便是首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