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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伊尹:在神权与王权之间编织文明的庖厨宰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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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中华人物谱
作者:
毕芙洛的云
本章字数:
6088
更新时间:
2025-05-03

一、身世考辨:从“媵臣”到“元圣”的层累建构

伊尹的早期形象在历史记忆中呈现出鲜明的矛盾性。《史记·殷本纪》记载他是“处士”,经商汤五次聘请方出山;而《墨子·尚贤》称其为“有莘氏女之私臣”,即陪嫁奴隶,《吕氏春秋·本味》更演绎出“负鼎俎以滋味说汤”的经典场景——以烹饪之道喻治国之术,将“调和五味”与“燮理阴阳”相类比。这种身份矛盾,恰是早期历史叙事中“贤能政治”理想与真实阶层流动的折射。

甲骨卜辞为我们提供了更可靠的线索:殷墟甲骨文中,伊尹被尊为“大乙(商汤)之卿士”,常与商先王并祭,祭礼规格极高,甚至出现“伊尹五示”的记载,显示其在商代己被视为王朝奠基的核心神祇。结合考古发现,有莘氏位于今山东曹县,与商族早期活动区域(豫北冀南)相邻,伊尹极可能出身于部落联盟中的次级贵族,以“媵臣”身份进入商汤阵营,却凭借卓越的政治智慧突破身份壁垒。这种“起于微末而致位宰辅”的经历,成为后世“举贤任能”的最早典范,被儒家塑造成“圣人之任者”的代表。

二、辅弼商汤:从战略家到制度设计师的蜕变

伊尹的政治生涯始于对天下大势的精准把握。夏桀末年,商族作为东夷部落联盟的核心,面临“夏德日衰,诸侯叛之”的机遇。伊尹提出“先观衅而动”的策略,亲自入夏都斟鄩(今河南洛阳)刺探虚实,观察到夏桀“不恤民事,唯耽乐之从”,甚至留下“时日曷丧,予及汝偕亡”的民怨(《尚书·汤誓》)。他建议商汤通过“轻赋薄敛、布德施惠”争取民心,同时以“停贡”试探诸侯 allegiance——当夏桀征九夷之师而不至时,伊尹断定“天弃夏德”,力主起兵。

鸣条之战中,伊尹展现了罕见的政治军事双重才能。他协助商汤发布《汤誓》,将战争定义为“代天罚罪”的正义之举,创造性地将“天命”与“民怨”结合,构建起“革命”的合法性理论。军事上,他采用“剪夏羽翼”策略,先灭亲夏的葛国(今河南宁陵)、韦国(今河南滑县),再集中兵力与夏桀决战于鸣条。更关键的是,他主导制定了商朝的国家制度:作《伊训》规范君臣,作《太甲》强调“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将神权信仰与道德约束相结合,奠定了商代“敬天保民”的政治哲学。

值得注意的是,伊尹对“调和”理念的运用贯穿其政治实践。他以庖厨之术喻治国:“调和之事,必以甘酸苦辛咸,先后多少,其齐甚微”(《吕氏春秋·本味》),主张在利益冲突中寻求平衡。这种思维体现在灭夏过程中对东方部落的拉拢,以及建国后对夏遗民的怀柔政策,为商朝初期的稳定奠定了基础。

三、摄政放君:中国古代权力制约的首次实践

商汤去世后,伊尹迎来了政治生涯中最具争议的阶段。《史记·殷本纪》记载:“汤崩,太子太丁未立而卒,于是乃立太丁之弟外丙……外丙崩,立外丙之弟中壬……中壬崩,伊尹乃立太丁之子太甲。”太甲继位后“不明,暴虐,不遵汤法,乱德”,伊尹遂将其放逐至桐宫(今河南偃师),“摄行政当国,以朝诸侯”。三年后,太甲“悔过自责”,伊尹迎其复位,还政于王。

这一事件被后世视为“贤臣辅君”的典范,却暗含着上古政治体制的深层逻辑。在商代,“尹”作为首席执政,拥有“代天牧民”的神圣权力,甲骨文中常见“尹令”“尹其射”等记载,显示尹可首接发布政令、主持祭祀。伊尹放太甲并非简单的忠奸之争,而是神权政治下贵族集团对王权的制约——当君主违背“天命”(即部族共同利益)时,执政大臣有权采取非常措施。这种“废立天子”的实践,在周以后的中央集权体制中再未出现,却成为儒家“格君心之非”的历史依据,被孟子称为“圣臣”的最高典范。

太甲复位后,伊尹作《太甲》三篇,强调“惟天无亲,克敬惟亲;民罔常怀,怀于有仁”,将“天命”彻底道德化,完成了从神权政治向政治的过渡。这种思想比周初的“敬德保民”早了数百年,堪称中国政治哲学的重要源头。

西、历史评价的嬗变:从“巫尹”到“圣相”的符号化进程

伊尹的形象在后世经历了三次重要重构:

1. 商代的神祇化:殷墟甲骨文中,伊尹常与商汤并祭,甚至出现“伊尹五示”(即作为第五位祖先神)的记载,反映了商人对其“开国元勋”的崇拜。此时的伊尹仍是半神半人的政治符号,与巫祝集团关系密切,可能参与祭祀与占卜等神权事务。

2. 周代的化:周人灭商后,为确立“天命转移”的合法性,刻意淡化伊尹的神权色彩,突出其“贤臣”形象。《尚书·君奭》中,周公旦将伊尹与周公并列为“格于皇天”的贤臣,强调其“弼成五服,至于万年”的制度贡献,使伊尹成为“君臣共治”的理想模板。

3. 诸子百家的工具化:儒家称其为“圣之任者”,孟子赞其“治天下若烹小鲜”;法家则视其为“法先王”的代表,《韩非子·五蠹》称“伊尹为宰,百里奚为虏,皆所以干其上也”;甚至道教将其纳入神仙体系,《列仙传》称其“寿百有余岁,入庖厨而终”。这种跨学派的引用,使伊尹成为中国政治文化中“贤相”的终极符号,其真实历史面目逐渐被层累的传说掩盖。

五、考古与文本的互证:还原历史现场的伊尹

20世纪以来的考古发现,为解读伊尹提供了新视角。偃师商城遗址(商汤都城西亳)的宫殿区,发现了与甲骨文记载相符的“尹”职官居所,其规模仅次于商王宫殿,印证了伊尹作为“百官之长”的地位。殷墟出土的青铜器“伊鼎”“伊簋”,虽属晚商器物,却显示伊尹家族在商代长期显赫,可能形成了“世为商卿”的贵族集团。

更值得注意的是,伊尹的“调和”思想在商代青铜器铸造中有所体现。商代晚期青铜器的合金配比(铜锡铅比例)趋于稳定,与《考工记》“六齐”记载相合,这种对“适度”“平衡”的追求,或许正是伊尹政治哲学在技术领域的投射。

然而,历史的吊诡之处在于:伊尹本人可能并未留下任何著作,今本《伊训》《太甲》等皆为后人托名所作。他的思想与事迹,通过口耳相传、甲骨刻辞、青铜铭文等载体,在漫长的历史中被不断改写。我们今天看到的伊尹,既是商代开国的实际操盘手,也是后世士人塑造的政治理想,更是中华文明“贤能政治”传统的人格化象征。

六、余论:在神权与理性之间的文明摆渡者

伊尹的一生,浓缩了中国上古政治文明从神权向人文过渡的关键进程。他出身于部落联盟的边缘,却凭借知识与谋略跻身权力核心,打破了血缘贵族对政治的垄断;他以烹饪之道喻治国之术,将具体经验升华为抽象哲理,开创了中国政治思维“近取诸身,远取诸物”的传统;他在太甲时期的摄政实践,既保留了原始民主制的贵族议事传统,又开启了“以道制势”的政治,为后世儒家“格君心”“行仁政”提供了历史依据。

从更宏大的文明史视角看,伊尹的意义在于他完成了从“巫觋”到“卿士”的角色转换。在商代早期,神权仍笼罩着政治生活,而伊尹通过将“天命”与“德行”绑定,将神权工具转化为道德约束,为后来周代“以德配天”的思想铺平了道路。他的存在证明,早在青铜时代,中国己出现超越血缘关系的理性化政治运作,而这种运作的核心,正是对“调和”“平衡”“适度”的追求——这既是庖厨之术的精髓,更是治国安邦的大道。

当我们在殷墟甲骨文中读到“贞:伊尹示?”(问:是否以伊尹为榜样?)时,看到的不仅是一个历史人物的赫赫功绩,更是一个文明对贤能政治的最初想象。伊尹的形象或许永远无法完全还原,但他所代表的“贤相传统”,却如同青铜鼎彝上的饕餮纹,深刻铸刻在中国政治文化的基因之中,成为后世君臣共治、选贤任能的永恒参照。从这个意义上说,伊尹早己超越了个体存在,成为中华文明在神权时代摸索出的第一束理性之光,照亮了从部落联盟向成熟国家演进的漫漫长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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