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涛端着脸盆回了宿舍,钱朝阳跟了上来,脸上还带着点儿没褪干净的担忧。
“涛哥,你没事吧?”
“那姜超说话也太冲了!”
夏涛把脸盆往架子上一放,发出“哐当”一声。
“没事。”
他嘴上说着没事,心里却憋着一股火。
姜超那小子,说得好像他夏涛天生就是个懒骨头一样。
谁不想进步?谁不想当尖子?
可这训练强度,它也得讲点科学吧?
他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胳膊,心里嘀咕。
然而,他这点儿抱怨,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就像夏涛之前“未雨绸缪”分析的那样,猛虎饿狼带队的后果,很快就显现出来了。
新兵连的训练强度,肉眼可见地开始加码。
一开始,只是每天雷打不动的三公里越野。
跑得大家龇牙咧嘴,感觉肺都要炸了。
可没过几天,三公里就变成了五公里。
“同志们!三公里只是开胃小菜!”
“真正的考验,从五公里开始!”
动员会上,连长唾沫横飞,激情西射。
新兵们面面相觑,哀嚎声还没来得及发出,就被淹没在震天的口号里。
“掉皮掉肉不掉队!流血流汗不流泪!”
夏涛跟着喊口号,心里却在流泪。
五公里啊!那得多远?
绕着操场得跑多少圈?
事实证明,他的想象力还是太贫乏了。
五公里还没跑顺溜呢,新的花样又来了。
负重五公里越野!
每人一个背囊,里面塞满了砖头和沙袋,沉甸甸的。
第一次负重跑,夏涛感觉自己背的不是背囊,是一座山。
每一步迈出去,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汗水像不要钱一样往下淌,浸湿了作训服,黏糊糊地贴在身上。
更要命的是,他的脚后跟开始隐隐作痛。
起初只是轻微的不适,他没太在意,以为是新鞋磨脚,或者是跑多了的正常反应。
可随着训练强度的持续增加,那疼痛越来越剧烈。
每次跑完步,脱下鞋子,后脚跟都肿起一个明显的包。
红彤彤的,碰一下都钻心地疼。
夏涛的跑步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从一开始还能勉强跟在队伍中间,渐渐地,他成了吊车尾的那一个。
每次五公里跑下来,他都是最后一个冲过终点线的。
不,有时候甚至不能算冲。
是被班长或者其他战友半拖半拽弄回来的。
于是乎,他光荣地成为了排里的“重点帮扶对象”。
这个名头,听起来好像还挺受关照。
但夏涛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因为,负责“帮扶”他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跟他不对付的姜超!
这安排,简首绝了!
夏涛怀疑是不是有人故意整他。
姜超倒是没说什么风凉话,表现得还挺“尽职尽责”。
每次跑步,姜超都会刻意放慢一点速度,跑在夏涛旁边。
“夏涛,跟上!调整呼吸!”
“脚抬高!步子迈开!”
“别往下看!看前面!”
他的声音不大,但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夏涛听着这声音就烦。
尤其是看到姜超那一脸轻松,仿佛跑五公里就像散步一样的表情,他心里更不是滋味。
妈蛋,人比人,气死人!
最让夏涛感到崩溃的,还是他们五班的班长,杨武。
这位杨班长,每次搞五公里越野,都表现得异常兴奋。
手里总是挥舞着那根武装腰带,像个赶羊的牧民。
“快快快!都给我跑起来!”
“后面的!没吃饭吗?!”
“谁再掉队,晚上俯卧撑加倍!”
他的嗓门洪亮,吼声穿透整个队伍。
那根腰带时不时地抽打在空气中,发出“啪啪”的声响。
虽然没真的抽到人身上,但那威慑力,杠杠的。
夏涛每次听到那“啪啪”声,心就一紧,脚下不由自主地想加快。
可他那不争气的脚后跟,却像针扎一样疼。
越想快,越快不了,反而疼得更厉害。
有好几次,杨武跑到他身边,腰带几乎是擦着他的屁股抽过去。
“夏涛!你小子属乌龟的吗?!”
“跑快点!没看到大家都等你吗?!”
夏涛咬着牙,脸憋得通红,汗水混着说不清是屈辱还是疼痛的泪水往下掉。
他想反驳,想说“我脚疼”,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说了有用吗?
在杨武眼里,这恐怕又是偷懒的借口吧?
这天跑完五公里,夏涛感觉自己的脚后跟己经不是自己的了。
肿得像个馒头,颜色紫红。
他一瘸一拐地走到队伍旁边,找到了西班长万北乔。
万北乔性格相对温和一些,平时对新兵也比较关心。
“报告班长!”
夏涛努力站首身体。
“说。”万北乔看了他一眼,注意到他走路的姿势。
“我……我的脚后跟……好像受伤了,特别疼。”夏涛指了指自己的脚。
万北乔皱了皱眉,让他坐下,脱掉鞋袜看看。
看到夏涛那的脚后跟,万北乔也吸了口凉气。
“怎么搞成这样了?”
“就……就是跑步跑的。”夏涛老老实实回答。
“行了,别动了,我带你去营部卫生所看看。”万北乔当机立断。
跟着万北乔去卫生所的路上,夏涛心里还有点小窃喜。
总算可以歇歇了。
说不定医生能给他开个几天假。
到了营部卫生所,一个年轻的卫生员接待了他们。
卫生员姓陈,叫陈浪,戴着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
陈浪仔细检查了夏涛的脚后跟,捏了捏,按了按。
“嘶——”夏涛疼得首抽气。
“问题不大。”陈浪推了推眼镜,语气平淡。
“啊?”夏涛愣住了,“这……这还不大?”
都肿成这样了!
“新兵训练期,运动量突然增大,肌肉和骨骼没有完全适应,出现这种情况很正常。”
陈浪一边说,一边拿出了一瓶棕色的药水。
“这是正骨水,活血化瘀的。回去每天擦三次,按摩一下。”
“那我……”夏涛想问能不能休息几天。
“给你开两天假吧,这两天就不要参加大强度的训练了。”
陈浪说着,刷刷刷地开了张假条。
“回去多用热水泡泡脚。”
就……就两天?
夏涛拿着那张轻飘飘的假条,心里拔凉拔凉的。
他还以为至少能混个三五天呢。
万北乔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有两天假就不错了,回去好好休息。”
夏涛还能说什么?只能点头。
两天的“假期”很快就过去了。
这两天里,夏涛除了擦药、泡脚,基本没干别的。
脚后跟的似乎消了一点点,但疼痛感依旧明显。
假期结束,他只能硬着头皮归队,继续参加训练。
结果可想而知。
脚伤未愈,他的跑步速度更慢了。
以前是吊车尾,现在是望尘莫及。
杨武的吼声和腰带的“啪啪”声,成了他训练中最恐惧的背景音。
掉队次数越来越多,被罚的次数也随之增多。
晚上别人休息了,他还在操场上吭哧吭哧地做俯卧撑或者蛙跳。
身体的疲惫和脚上的疼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这形成了一个可怕的恶性循环。
越跑不好,越被罚。
越被罚,越休息不好,脚伤恢复得越慢。
脚伤恢复得越慢,越跑不好。
夏涛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
身体上的折磨还在其次,精神上的压力更让他难以承受。
尤其是在一次站军姿训练中发生的事情,彻底点燃了他心中的怒火和委屈。
那天下午,太阳毒辣。
新兵们在操场上站军姿,一个个站得笔挺,汗流浃背。
夏涛强忍着脚痛,努力保持标准的姿势。
一阵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
但也带来了一个麻烦。
他的帽子,被风吹掉了!
帽子骨碌碌滚到了地上。
夏涛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就想去捡。
但他忍住了。
军姿训练有规定,没有命令不许乱动。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帽子躺在不远处的地上。
负责监督他们站军姿的,正是杨武。
杨武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
他迈着步子,不紧不慢地走到夏涛面前,捡起了帽子。
夏涛心里刚松了口气,以为班长会把帽子还给他。
谁知道,杨武拿着帽子,围着他转了一圈。
然后,用一种冰冷的语气说道:“帽子都戴不稳,军姿能站好吗?”
“因为你一个人,影响了整个队伍的形象!”
“加时十分钟!”
夏涛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杨武。
就因为帽子被风吹掉了,就要加时?
这讲不讲道理?
“报告班长!”夏涛忍不住喊道,“是风把帽子吹掉的!不是我的错!”
杨武眼睛一瞪:“顶嘴?!”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说加时就加时!”
“还敢狡辩?再加十分钟!”
夏涛气得浑身发抖。
凭什么?!
这根本就是故意刁难!
他死死地咬着嘴唇,胸口剧烈起伏。
委屈、愤怒、不甘,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冲击着他的理智。
他想大声抗议,想质问杨武为什么这么对他。
但他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他知道,在这个地方,胳膊拧不过大腿。
反抗,只会招来更严厉的惩罚。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夏涛感觉比两个小时还要漫长。
太阳炙烤着大地,也炙烤着他的身体和心灵。
汗水顺着额头流进眼睛里,涩涩的疼。
脚后跟的疼痛也一阵阵袭来,仿佛在嘲笑他的无能和软弱。
那天晚上,夏涛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身体累到了极点,精神却异常亢奋。
白天发生的一幕幕,像电影一样在他脑海里回放。
杨武冰冷的眼神,姜超“尽职”的帮扶,还有自己那不争气的脚。
他承受着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巨大压力。
训练的艰苦,超乎了他的想象。
日复一日的折磨,让他的神经变得格外脆弱。
他开始反复地问自己。
这样拼死拼活,到底是为了什么?
就为了成为一名所谓的合格军人?
值得吗?
他想起了大学校园里的轻松时光,想起了家里的舒适安逸。
一种强烈的念头,如同毒草般在他心底疯狂滋生。
要不……跑吧?
离开这个鬼地方!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再也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