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冰的狼毫坠地时,笔锋仍凝着最后一滴墨。那墨珠在青石板上缓缓晕开,竟映出七十二张扭曲的面孔——正是轮回中被他亲手葬送的同伴。他望着墨水中浮沉的倒影,忽然想起第三次轮回时,自己曾用这支笔戳瞎过一双眼睛。
"陈先生,该写祭灶文了。"
稚嫩的童声惊得他猛然回身,七个新来的孩童不知何时围住了墨池。他们手中捧着的铁环、陀螺、竹蜻蜓正在渗出墨汁,每滴墨落都化作半透明的"陈砚冰",或执笔、或握刀、或拄拐,重复着前六次轮回的死亡姿势。
"文字要刻在活物上才作数。"为首的孩童突然将铁环抛向墨池,飞出的却是个布满《厨帝内经》残章的蚕蛹。陈砚冰的狼毫不受控制地浮空,笔锋刺入蚕蛹的瞬间,七十二道墨痕突然化作锁链缠住他手腕。
墨锁尽头传来蚕啃桑叶的沙沙声,陈砚冰看见自己的影子正在剥落。每片脱落的阴影都变成半透明的"陈砚冰",有的持笔在虚空书写,有的握刀劈开轮回,最后那个影子正将狼毫刺入孩童眉心——正是他在第三次轮回结束时的动作。
"破!"陈砚冰突然咬碎舌尖,血珠喷在狼毫上的刹那,七十二个幻影同时发出惨叫。他趁机挣脱墨锁,笔锋却己刺入自己掌心。鲜血顺着紫檀笔杆倒流,在虚空写出《人间食谱》总纲时,他忽然发现字迹间藏着七十二枚铜钱。
铜钱方孔中映出的不是桥头老妪,而是七个正在结茧的镇民。某个时空的苏绣娘正将七色梭刺入亲儿心口,某个时空的叶清荷在糖汤里看见自己的尸体,某个时空的唐小厨举刀劈向新生孩童——所有场景都在他笔锋凝结成血色篆字。
"原来我们才是活着的祭文。"陈砚冰突然明白过来,狼毫炸成墨雨并非偶然。他伸手接住一滴墨汁,掌心立刻浮现出前六次轮回的死状:第一次被蚕丝绞杀时,眉心还嵌着半片《食谱图》;第三次被狼毫贯穿天灵盖时,怀中还抱着《厨帝内经》残卷。
墨池突然沸腾,飞出的不是墨汁,而是七十二张人皮。每张人皮上都写满了《破妄菜谱》经文,却在关键处被墨汁涂抹。陈砚冰认出那是唐小厨的字迹——,正是唐小厨用菜刀在树皮上刻下了新的经文。
"该补全祭文了。"孩童们突然同时开口,眉心的朱砂痣射出金蚕丝,将陈砚冰缠成茧状。他听见蚕母的嘶鸣从地底传来,这次却混着孩童的嬉笑。当金蚕丝刺入他眉心时,七十二个记忆碎片突然在脑海中炸开:
第二次轮回,他亲眼看着苏绣娘将七色梭刺入自己心口,抽出的蚕丝缠住了整个青蚨镇;
第西次轮回,叶清荷的糖拐杖敲碎灶台时,飞出的灶神牌位上刻着他的生辰八字;
第六次轮回,唐小厨劈开蚕母胎卵的瞬间,飞出的金蚕丝正系在他执笔的右手……
"破茧需要两把钥匙。"陈砚冰突然在记忆漩涡中抓住一根银针——那是苏绣娘第十五章刺入他天灵盖的七根之一。针尾缠着的记忆碎片里,前世的他正用狼毫在蚕蛹上书写《厨帝内经》,每写一笔,茧房就收缩一分。
他猛然将狼毫刺入自己咽喉,涌出的墨汁在虚空画出七十二道轮回轨迹。每道轨迹都连着个孩童眉心的朱砂痣,最新那道轨迹里,唐小厨正握着《醒世录》走向晨光。当墨汁触到金蚕丝的刹那,七十二株食谱桑树突然从地底钻出,树根化作狼毫,树冠化作墨池。
"以血为墨,以骨为笔。"陈砚冰突然挥毫劈向自己影子的心脏,飞出的不是金蚕丝,而是七十二张菜谱。每张纸页落地都长成株挂满人皮的桑树,树皮上流动的经文不再是《人间食谱》,而是他用鲜血补全的《祭灶真解》。
当最后一缕墨迹干涸时,陈砚冰看见树上结的并非桑葚,而是七十二支狼毫。每支笔杆都刻着个名字,正是那些被他们遗忘在轮回中的同伴。远处传来孩童嬉闹声,七个新面孔的孩童捧着普通物件跑来,眉心的朱砂痣却泛着狼毫尖般的光泽——但这次,笔锋淌出的,是他们自己跳动的脉搏。
"该写真正的祭文了。"陈砚冰握紧重新生长的狼毫,笔锋浮现的篆字让他露出惨然的笑。他忽然挥毫刺向青蚨河,飞出的不是墨汁,而是七十二道血河。每道河水中都浮着七十二具尸骸,有的持勺,有的握笔,有的拄拐,眉心的朱砂痣终于褪成普通红痣,在血光中泛着冰冷的光泽。
血河尽头,蚕母的胎卵正在重生。卵壳上布满《祭灶真解》经文,陈砚冰的狼毫劈在上面却溅起血花。他忽然明白,所谓破茧,不过是将活人炼成祭文的残酷法门。当第七个"陈砚冰"从磨眼中爬出时,眉心朱砂痣里嵌着的《厨帝内经》突然自动翻到"人蜕"那章。
"以命换命,以魂易魂。"七个新来的孩童突然将手中物件抛向血河,铁环、陀螺、竹蜻蜓落地都化作狼毫蛹。陈砚冰的狼毫突然发出龙吟,笔身上浮现的篆字化作锁链,将七十二个笔蛹串成北斗形状。
苏绣娘突然甩出七色梭缠住陈砚冰手腕,梭尖银针刺入他掌心《祭灶真解》拓印。针尖游走处,图上经文竟重组为七道菜谱,每道菜名都渗着血珠:"百鬼夜行羹"、"万魂哭丧炙"、"黄泉接引煲"……
"接住了!"叶清荷的糖拐杖突然敲碎自家灶台,飞出的不是砖石,而是七十二块墨锭。每块墨锭背面都刻着个名字,正是前六次轮回失踪的同伴。陈砚冰的狼毫不受控制地劈向墨锭,笔锋却化作金蚕丝,将墨锭与笔蛹缝在一起。
唐小厨的菜刀突然插入自己咽喉,涌出的菜籽在虚空写出"解铃还需系铃人"。七个"唐小厨"的幻影同时抱住笔蛹,身体如蜡烛般融化,露出藏在胸口的七枚铜钱。陈砚冰认出那是他们初入青蚨镇时,在桥头老妪摊前丢的买命钱。
蚕母的嘶鸣突然化作狼毫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镇东主桑树轰然炸裂,飞出的不是少女,而是个蜷缩的墨胎。胎膜上布满《祭灶真解》经文,陈砚冰的狼毫劈在上面竟溅起火星。苏绣娘突然将七色梭刺入墨胎,梭尖银针挑出的却是根脐带,另一端连着陈砚冰的心口。
"原来我们才是墨池。"叶清荷的糖拐杖突然插入自己眼眶,搅动的糖浆里浮出七十二颗眼珠。每颗瞳孔都映着不同轮回的场景,陈砚冰看见自己前六次都是举笔刺向同伴,唯有这次,笔锋悬在墨胎上方颤抖。
墨胎突然开始涨缩,仿佛有心脏在跳动。陈砚冰腕间云纹突然全部涌向墨胎,化作七十二道金蚕丝。丝线末端系着的时空泡影里,某个轮回的苏绣娘正将梭尖刺入亲儿心口,某个轮回的叶清荷在汤中看见自己的尸体,某个轮回的唐小厨用菜刀插进同伴天灵盖。
"破!"陈砚冰突然挥毫割断所有金蚕丝,飞出的不是墨汁,而是七十二滴心头血。血珠坠入墨胎的瞬间,整座青蚨镇突然静止。他看见七十二株食谱桑树同时弯下树干,树皮上的《祭灶真解》经文化作锁链,将墨胎拖向正在沸腾的七味破妄汤。
当汤汁淹没墨胎时,陈砚冰听见无数个声音在耳畔低语。他忽然明白,所谓祭灶大典,不过是场以自身为祭的豪赌——唯有在汤成时仍记得为何执笔的文人,才能熬过轮回,斩断蚕母与镇民的脐带。
晨光刺破天际时,墨胎己化作透明。陈砚冰的狼毫不受控制地劈开胎膜,飞出的却是七十二支狼毫。每支笔杆都刻着个名字,正是那些被他们遗忘在轮回中的同伴。远处传来孩童嬉闹声,七个新面孔的孩童捧着普通物件跑来,眉心的朱砂痣却泛着狼毫尖般的光泽。
"该准备真正的宴席了。"陈砚冰握紧重新生长的狼毫,笔锋浮现的篆字让他露出释然的笑。他忽然挥毫刺向自己影子的心脏,飞出的不是金蚕丝,而是七十二张菜谱。每张纸页落地都长成株挂满人皮的桑树,树皮上流动的经文不再是《祭灶真解》,而是他临时编撰的《文心食单》。
血河突然倒流,七十二具尸骸从河底浮起。陈砚冰看见他们的眉心都嵌着支狼毫,笔锋淌出的墨汁在虚空写出同一个字:
"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