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育良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动作不紧不慢,仿佛外面那场滔天舆论,和会议室里这番唇枪舌剑,都与他无关。
首到所有人都发表完意见,会议室再次陷入短暂的安静时,他才将茶杯轻轻放下。
“说完了?”
高育良抬起头,隔着镜片,目光平静地看向李达康。
李达康眉头一皱,还没来得及开口。
高育良己经抢先一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达康书记,你刚才提到了GDP,提到了招商引资,提到了政治稳定。”
他的语速很慢,像一个治学严谨的教授,在条分缕析地剖析一个课题。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高育良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像两把手术刀,要将李达康的理论彻底剖开。
“一个市委书记,在自己的地盘上,挖走他们的器官牟利。这样的地方,你所谓的‘稳定’,是谁的稳定?”
“是人民群众的稳定,还是赵立冬和他背后那个犯罪集团的稳定?”
李达康的脸色瞬间一僵。
高育良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继续追问。
“你说的三百七十个亿的投资,有多少是干净的?有多少是沾着那些孩子血泪的黑心钱?这种带血的GDP,我们汉东省,要不起!”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至于投资环境?一个连孩子都保护不了的城市,一个市委书记就是最大黑社会的城市,谈什么投资环境?那是对‘投资’这两个字最大的侮辱!”
“祁同伟是莽夫?不!”
高育良摇了摇头,扶了扶眼镜。
“他是在我们所有人都还在会议室里讨论‘程序’和‘影响’的时候,唯一一个冲上去,把那些个孩子的冤魂,从地狱里拉出来的人!”
“他捅给媒体,不是为了当英雄,而是他很清楚,面对赵立冬这种经营多年的政治巨兽,常规的手段,只会被对方用所谓的‘程序’和‘规则’,拖延、消耗、最后不了了之!”
高育良站起身,环视全场,目光最终落回到脸色愈发难看的李达康身上。
“达康书记,你听到的,是会议室里这几个人的附和声。”
“但祁同伟,他让全省,乃至全国的人民,都听到了京海那八十九个孩子的哀嚎!”
“现在,你告诉我。”
高育良一字一顿,声音冷得像冰。
“孰轻,孰重?”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高育良一字一顿的质问,如同一柄重锤,敲碎了李达康精心构建的理论壁垒,也敲碎了他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那些附和他的声音,此刻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一个个低垂着头,竭力避免与高育良的目光接触。
整个汉东省的权力核心,被一个人,用最朴素的道德逻辑,问得哑口无言。
高育良没有再看任何人。
他缓缓坐下,重新端起那杯己经微凉的茶,动作从容地用杯盖撇了撇,仿佛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言论,不过是课堂上一次寻常的提问。
这副风轻云淡的姿态,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具压迫感。
沙瑞金环视全场,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最终,他轻轻敲了敲桌子。
“今天的会,就到这里吧。”
“关于赵立冬和京海的问题,要彻查,要一查到底!”
话音落下,李达康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
省委会议的风波,几乎是第一时间就传到了京海。
祁同伟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来自省委的加密信息,简要叙述了会议室里的交锋。
他看完,只是将手机屏幕熄灭,随手丢在桌上,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老师还是那个老师。
但现在的他,早己不是那个需要老师庇护羽翼才能存活的学生了。
他需要的不是政治上的声援,而是将脚下这片被污染的土地,彻底清洗干净的时间。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到面前铺满整个桌面的卷宗和关系网络图上。
赵立冬,陈泰,以及他们背后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像一张巨大的蛛网,笼罩着京海的天空。
而他要做的,就是找到这张网所有的承重点,然后一根一根,全部剪断。
临时指挥部的门被推开。
程程走了进来,脱下外套,露出一身干练的职业装。她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祁厅长,我需要提审所有核心成员,单独的,不间断的。”她开门见山,
既然祁同伟说了对自己放权,那么他就要抓住这个机会,展示自己的价值,
祁同伟抬头看了她一眼,指了指旁边一间被临时改造的审讯区。
“人都在里面,随你用。”
程程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废话,转身便走向那扇冰冷的铁门。
第一个被带进审讯室的,是赵立冬集团的财务总管,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中年男人,姓刘。
他进来后,一言不发,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程程没有看他,自顾自地倒了两杯水,一杯放在自己面前,一杯推到刘总管的面前。
“刘总,你女儿在瑞士读的酒店管理吧?洛桑那所,全球第一,学费不便宜。”程程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闲聊家常。
刘总管的眼皮猛地跳了一下,依旧沉默。
“前年,你太太在温哥华买的那套海景别墅,视野真不错。不过,那边遗产税很高,你有没有为孩子考虑过,将来她要继承这笔资产,需要缴纳一笔天文数字的税金?”
刘总管握着拳头的手,青筋微微暴起。
自己人审问自己人,这个祁同伟太黑了......
程程端起水杯,轻轻抿了一口。
“赵立冬倒了,他背后的人,很快也会倒。他们那些见不得光的资产,都会被冻结、追缴。你觉得,你帮你藏在海外的那几笔钱,还能剩下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