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医院的消毒水味混着雨后的泥土气息，从敞开的窗户飘进来。
李为民趴在病床上，的伤口被重新缝合，纱布下传来阵阵刺痛，林雅正往输液瓶里加药，玻璃碰撞声清脆得像风铃。
"别动。"她按住李为民想挠痒的手背，胶带在皮肤上留下黏腻的触感，"再乱动我给你扎留置针。"
李为民的指尖在床单上画着圈："冯溪瑶..."
"跑了。"林雅的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巧克力包装纸，"省里发了通缉令。"她的草莓发夹换了新的，塑料花瓣上还沾着采石场的泥点。
门被轻轻推开，徐玉婷拎着个保温桶走进来。
她的西装换成了休闲装，头发随意扎在脑后，手腕上的淤青己经转为青黄色。
"骨头汤。"她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盖子旋开时飘出浓郁的香气，"我妈炖了六个小时。"
李为民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林雅舀汤的动作顿了顿，勺子碰在碗沿发出轻响："徐书记亲自送汤，面子真大。"
"比不上李副局长。"徐玉婷从公文包里抽出份文件，"刚收到的，你被提名城建局长候选人了，老局长要退休啦，你小子的仕途像坐火箭一样啊！"
汤勺"当啷"掉进碗里，李为民的眼镜滑到鼻尖："什么？"
"别高兴太早。"徐玉婷把文件翻到最后一页，"前提是先把水西村项目收尾。"
她的指甲在"文物保护专项资金"几个字上点了点，"省里特批了三千万。"
林雅突然凑近文件，发梢扫过李为民的脸颊："这数字...刚好是当年那批帐篷款的三倍？"
窗外传来孩子们的嬉闹声。
李为民扭头看去，几个小学生正在医院草坪上放风筝，彩色的纸鸢在蓝天中忽上忽下。
他的手机震动起来，父亲发来的短信只有三个字："好好干。"
"黑皮呢？"李为民突然问，手指无意识地着汤碗边缘。
"在卫生院当保安队长。"林雅往汤里撒了把葱花，"把他妈接来住职工宿舍了。"她的指尖沾了点油渍，在病历本上留下个小小的印子。
徐玉婷的手机响了，她看了眼屏幕，嘴角微微上扬："刘大虎全招了。"
她把手机转向两人，照片上是堆成小山的账本，"连1998年的假账都留着。"
李为民的汤呛进了气管。
林雅拍着他后背的手劲大得像在揍沙包："慢点！你想伤口再裂开吗？"
"等等..."李为民指着照片角落，那里露出半张发黄的纸页，"这是不是..."
徐玉婷放大图片，三人同时屏住呼吸——
那正是当年物资清单的完整版，供货单位处清晰盖着"宏建商贸"的章，而签字栏里..."冯丽"两个字龙飞凤舞。
"冯溪瑶的堂妹。"徐玉婷的指尖在屏幕上划了道痕，"当年才二十岁，哪来的公司？"
林雅突然笑出声，草莓发夹随着肩膀抖动："所以冯书记逃跑还穿着高跟鞋？"她比划了个崴脚的动作，"难怪索道上滑得那么慢。"
病房里的气氛突然轻松起来。
李为民的汤碗见了底，嘴角还沾着点油花，徐玉婷抽了张纸巾递过去，却在半路被林雅截胡。
"我来。"林雅的动作轻柔得像在擦试手术器械，棉签在李为民嘴角轻轻一转，"多大的人了..."
走廊上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老张风风火火冲进来，警服扣子系错位了，手里挥舞着个证物袋："重大发现！"
袋子里是烧焦的笔记本残页，"在采石场灰堆里找到的！"
李为民接过证物袋，塑料表面冰凉滑腻。
透过放大镜能看到模糊的字迹："6月15日，王部长指示...更改供货商...回扣20%..."
"够判十年了。"徐玉婷轻声说，阳光透过窗帘在她脸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
老张的肚子突然发出响亮的咕噜声。
林雅变魔术似的从白大褂里掏出个饭团："食堂顺的。"海苔片掉了几粒芝麻在床单上。
"对了。"老张咬了一大口，米饭粘在胡茬上，"吴老师今早出院了，非要把这个给你。
"他从裤兜里掏出个布包，展开是块古朴的木牌，上面刻着"忠孝传家"。
李为民的手指抚过木牌上的刻痕，木纹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这是水西村祠堂的匾额残片，边缘还有火烧的痕迹。
"他说..."老张努力咽下饭团，"等新祠堂修好了，请你题字。"
林雅突然红了眼眶，转身假装整理输液瓶。
徐玉婷的手机又响了，她看了眼消息，眉毛高高扬起："冯溪瑶在边境落网了。"
病房里瞬间安静得能听见输液管里的滴答声，窗外孩子们的风筝突然断了线，飘飘荡荡地落在树梢上。
"她交代了什么？"李为民的声音有些哑。
徐玉婷把手机转过来，照片上的冯溪瑶没了珍珠耳钉，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
但眼神依然锐利："只说了一句话——'告诉李为民，那笔钱修了县幼儿园'。"
林雅的手突然停在半空，棉签掉在地上。
李为民想起父亲曾经提过，1998年洪水后，县里确实莫名其妙多了所设施先进的幼儿园。
"黑皮"气喘吁吁地冲进来，保安制服湿了大半："李镇长！省电视台来采访您了！"他的金链子换成了工牌，在胸前晃来晃去。
"不见。"李为民把木牌放在枕边，"就说我伤口感染，高烧西十度。"
林雅噗嗤笑出声，拿起体温计对着阳光看了看："三十七度二，装得像吗？"
徐玉婷己经利落地拉上窗帘，病房立刻暗了下来，她从包里拿出条湿毛巾敷在李为民额头："现在像了。"
走廊上传来记者清脆的高跟鞋声和摄像机的电流声，"黑皮"紧张地拽了拽制服下摆："咋办？"
李为民突然抓住林雅和徐玉婷的手："快，扶我去卫生间！"
三人跌跌撞撞挤进狭小的卫生间，李为民的伤口被门把手刮到，疼得首抽气。
林雅的手撑在瓷砖墙上，草莓发夹又歪了，徐玉婷的高跟鞋卡在了地漏盖上，差点摔倒。
门外记者正在询问护士："李副局长是在这个病房吗？"
"嘘——"李为民竖起手指。
狭小的空间里，三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林雅的洗发水香气、徐玉婷淡淡的香水味，还有自己身上的药膏味混杂在一起。
林雅突然捏了捏他的手，眼睛亮晶晶的："像不像大学时躲辅导员查寝？"
"不像。"徐玉婷轻轻挣脱，"那时候某人可没光着屁股。"
李为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卫生间的灯突然亮了，刺得三人同时眯起眼，门外传来老张洪亮的声音："领导需要休息！采访请预约！"
脚步声渐渐远去，李为民长舒一口气，额头上的毛巾掉进了马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