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照心里头那个悔啊,真是把肠子都快悔青了!光顾着数钱乐呵得找不着北了,咋就把这茬儿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呢!这年头,在外面偷偷摸摸摆个小摊儿,那可是跟做贼没啥两样,得时刻竖着耳朵、瞪大眼睛,提防着那些个戴红袖章的、穿制服的、专门找茬儿的“管事儿的”。
那个穿着身皱巴巴工商制服的贼眉鼠眼男人,一看就不是啥善茬儿,那双跟老鼠眼似的滴溜溜乱转的小眼睛在她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跟黄鼠狼见了肥鸡似的,透着股子让人浑身不自在的贪婪和不怀好意。
“这位……这位同志,大兄弟,”苏晚照赶紧脸上堆满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从兜里头掏出几根皱巴巴、都快断了的“大前门”香烟,点头哈腰地就想往那人手里头塞,“您老人家大晚上还出来巡逻,真是辛苦了,辛苦了!抽根烟,解解乏,暖和暖和身子。”
那个贼眉鼠眼男人斜楞着眼睛瞟了她一眼,没伸手接那烟,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哟嗬,小丫头片子还挺会来事儿啊?年纪不大,这套江湖规矩倒是学得挺溜啊?想拿这几根破烟屁股就把我给打发了?告诉你,没门儿!今儿个这事儿啊,可大可小,全看你这丫头懂不懂事儿了。你要是识相点儿……”他伸出两个黑乎乎的脏指头,在苏晚照眼前那么一搓,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就是赤裸裸地要好处呢!
苏晚照心里头那个气啊,简首要原地爆炸了!这摆明了是要趁火打劫,敲竹杠啊!她辛辛苦苦、提心吊胆地忙活了大半宿,才赚了那么点儿养家糊口的血汗钱,难不成还要平白无故地孝敬给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王八蛋?门儿都没有!
可眼下这光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好汉不吃眼前亏,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要是真让他把自个儿当成“投机倒把”的坏分子给抓到局子里去,那麻烦可就捅破天了,不光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得全打了水漂,说不定还得挨批斗、写检查,要是再影响了她复读考大学的头等大事,那可就亏到姥姥家去了!
苏晚照咬了咬后槽牙,正寻思着是不是得忍痛割肉,破财消灾,花钱买个平安的时候,冷不丁旁边传来一个清清冷冷、不带一丝烟火气的男声,跟从冰窖里头冒出来似的:“马干事,这么晚了还在外面转悠啊?真是够辛苦的了。”
苏晚照一听这熟悉的声音,心里头猛地就是一哆嗦!这……这声音,听着咋这么像谢谨言谢同志的呢?!
她赶紧扭过那颗小脑袋瓜子,伸长了脖子往声儿传来的地方一瞅,好家伙,还真是他!谢天谢地,救星来了!
谢谨言也不知道是打哪个犄角旮旯里头冒出来的,就那么安安静静地戳在她那小破摊子不远的地方。他今儿个没穿那身板板正正、一瞧就是吃公家饭的干部服,就简简单单地穿了件洗得发白的普通白衬衫,底下是条普普通通的蓝布裤子,瞅着跟个刚下班回家、顺道儿出来溜达的普通工人没啥两样。他手里头还拎着个线织的网兜,里头隐隐约约地装着两本书,看那样子,八成是刚从新华书店买完书出来。
只是,他那张俊俏得能让大姑娘小媳妇儿都挪不开眼珠子的脸蛋儿,此刻却微微地绷着,那两道好看的剑眉也几不可查地皱了皱,那双透过平光玻璃镜片看过来的清澈眼睛,眼神儿里头带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和审视。
那个姓马的工商干事一瞅见突然冒出来的谢谨言,脸上的表情立马就跟川剧变脸似的,瞬间就从刚才那副凶神恶煞的德性,变成了一副点头哈腰、谄媚巴结的哈巴狗样儿,赶紧屁颠屁颠地凑了上去,脸上堆满了菊花似的笑容:“哎哟喂,这不是谢科长您老人家吗!您老这大晚上的,怎么也屈尊降贵地到这种乱糟糟的地方来溜达啊?真是巧了,巧了!太巧了!”
谢谨言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那双深邃的目光先是从苏晚照那个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小摊子和她脸上那副又是紧张又是委屈、眼泪都快掉下来的可怜巴巴的小表情上头轻轻扫过,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落回到那个姓马的工商干事脸上,语气平平静静地问道:“马干事,这是……出了什么岔子了吗?”
那个姓马的工商干事那双跟老鼠眼似的贼溜溜的小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转了两圈,赶紧陪着笑脸,避重就轻地说道:“没啥大事儿,没啥大事儿,谢科长您老别误会。就是这个不懂事的小丫头片子,在这儿摆个小摊儿卖点儿她自个儿做的针头线脑的小玩意儿,我这不是怕她年纪小,不懂规矩,好心提醒她注意点儿,别影响了市容市貌,也别……嗯,也别把摊子支得太大了,让人抓着小辫子,说三道西的,影响不好嘛。”他这话说的,那叫一个冠冕堂皇,滴水不漏,立马就把自个儿从一个想敲诈勒索的流氓无赖,摇身一变成了个关心群众、爱护晚辈的好干部。
苏晚照在旁边听着,心里头这个气啊,简首要把后槽牙都给咬碎了!这姓马的王八蛋,脸皮可真够厚的!比城墙拐角那块大青石板都厚!颠倒黑白的本事,可真是练到家了!
谢谨言不置可否地瞅了瞅苏晚照,又意味深长地瞅了瞅她摊子上摆着的那些个在他看来,时髦得有点儿“出格”,甚至有点儿“伤风败俗”的奇装异服,那两道好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跟打了好几个死结似的。他沉默了好几秒钟,才重新看向那个姓马的工商干事,不紧不慢地说道:“马干事,现在国家的大政策也比以前放宽了不少,上头也三令五申地鼓励个体户自力更生,发展经济。这位小同学利用课余时间,凭自个儿的辛勤劳动和一双巧手赚点儿学费生活费,也没啥大不了的,不偷不抢的,光荣得很。只要她卖的东西来路正当,没干那些个坑蒙拐骗、缺斤短两的缺德事儿,咱们这些个当干部的,还是应该多支持,多引导,多给人家提供方便,不能一棍子就把人打死,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他这话,虽然说得客客气气,不带一个脏字儿,但那语气里头,却透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分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说完,他又赶紧冲着苏晚照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僵硬笑脸,点头哈腰地说道:“那个……小同学啊,刚才都是误会,误会!多有得罪,多有得罪!你这买卖做得不错,红红火火的,继续努力啊!我……我那边还有别的事儿要忙,就不打扰你们了,先走了,先走了!”说着,就跟屁股后头着了火、有狼撵似的,一溜烟儿地钻进人堆里头,眨眼工夫就跑得没影儿了,比兔子还快。
苏晚照瞅着那个姓马的王八蛋落荒而逃的狼狈背影,心里头那个痛快啊!简首比三伏天喝了一大碗冰镇的酸梅汤还要舒坦,还要解气!
她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谢谨言跟前,那张小脸上堆满了感激涕零的真诚笑容,激动得声音都带着点儿颤音了:“谢……谢同志,今天……今天真是太谢谢您老人家了!要不是您老及时出现,替我老婆子解了围,我……我都不知道该咋办才好了!您老可真是我的大救星啊!”她这回可是发自肺腑的感谢,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头都闪着激动的泪花儿了,就差当场给谢谨言磕一个了。
谢谨言瞅着她这副感激得快要哭出来的小可怜样儿,那两道紧锁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他没吭声,只是低头瞅了瞅苏晚照那个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小摊子,又瞅了瞅她摊子上那些个花里胡哨、在他看来简首是“奇装异服”的衣裳,最后才把目光落回到她那双因为激动和后怕而显得格外明亮、水汪汪的大眼睛上,眼神儿里头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劲儿,更浓了,跟化不开的浓墨似的。
他心里头其实挺不是滋味的,堵得慌。
这个苏晚照同学,明明是个挺聪明伶俐、也挺有上进心的好苗子,在学校里头念书那么用功,成绩那么拔尖儿,怎么就……怎么就跑到这种乱七八糟、乌烟瘴气的夜市上来抛头露面,还卖这些个……嗯,在他这个受传统教育长大的干部看来,有点儿“不正经”,甚至有点儿“哗众取宠”的衣裳呢?
她家里头就那么缺钱花吗?缺到这种地步了?
还是说,她这丫头片子骨子里头,就不是个安安分分、循规蹈矩的好姑娘?
谢谨言心里头乱糟糟的,跟塞了一团乱麻似的,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点儿啥才好。他只是觉着,眼前这个咋咋呼呼、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好像跟他印象中那个在图书馆里头安安静静看书、在课堂上认认真真听讲的“苏同学”,有点儿不太一样了,简首是判若两人。
这种突如其来的不一样,让他心里头,隐隐约约地,生出那么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和……还有一丝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连他自个儿都没察觉到的、不该有的占有欲?
他被自个儿心里头猛地冒出来的这个荒唐念头给结结实实地吓了一大跳。
占有欲?他怎么会对一个小丫头片子产生这种不该有的、乱七八糟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