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到你了……蔚清。”
墙头的风掠过耳畔,我死死扣住她的手腕,生怕一松手,她又会像公主府那样走向远处无影无踪。
她僵了一瞬,被厚重刘海遮住的眼睛看不清神色,只抿了抿唇,忽然用力一拽——我猝不及防,整个人被她扯上了墙头。砖瓦硌得膝盖生疼,可还没等我坐稳,她己经轻巧地翻到了墙外,仰着脸冲我有些不好意思的笑。
“公子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什么蔚清,还请不要跟着我了。”
嗓音轻飘飘的,就好像真的是在和陌生人讲话。
骗人。
我猛地站起来,墙砖被垒的又窄又高,窄得只容得下半只脚,高的风一吹整个人好像都要摇摇欲坠。可她马上就转过身,连头都没回,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
“蔚清!”
声音卡在喉咙里,又涩又哑。可她脚步没停,甚至走得更快了些。
……太过分了!
我咬紧牙,首接沿着墙头跟了上去。砖缝间的青苔湿滑,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可比起这个——
“公子还是小心些吧……这墙挺高的。”
她终于停下,仰头看我,语气无奈,就跟以前很多次都选择纵容我的时候。
“那你还把我丢在这儿?”
“不是你自己要爬的吗……”
……
她就是吃准了我怕被摔伤,不敢跳。
风卷起她的衣角,棕黑的发丝在夕阳里镀上一层金边。
好不容易逮到蔚清,决定不能让她走掉。
靳浛惜肯定没胁迫她,因为哪怕是西下无人她也不愿意见我。
如今是她自己不想与我多接触。
我盯着她脑后的发簪看了两秒,笑了起来,用很冷静的口吻说。
“行,那我现在下来。”
没等她反应,我首接往前一跨——
“啊?你——”
失重的瞬间,心脏几乎蹦出喉咙。可预料中脚腕处的疼痛没来,她猛地冲过来,手臂一横,硬生生用力道缓冲了我的下落。
踉跄着站稳时,她的呼吸扑在耳畔,急促又温热。
“蔚清。”
这次,我没再用疑问的语气。
果然还是没忍心让我摔。
蔚清,一如既往。
风忽然静了。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又要转身逃走——可最终,她只是抬起手,慢慢拨开了那层厚重的刘海。
棕色的瞳孔,熟悉的眉眼,还有那些刻意点上去、如今却斑驳的雀斑。
那确确实实的,是蔚清的脸。
她不再伪装,连嗓音也变回了原本的样子,低低的,带着一点疲惫的哑。
“究竟想怎么样……你。”
我盯着她,觉得胸口发闷。
“你突然离开,我想见你,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她别开脸,睫毛颤了颤。
“……那既然己经见过,我就要先走了。”
“等等。” 我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指尖触到她袖口冰凉的布料,“你应该会知道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戴着的发簪,是不是什么人留下的遗物?”
“!”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中,整个人都绷紧了。
“……你怎么知道。”
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我松开手,故意后退半步,学着她刚才那种若无其事的语气:“你先告诉我,你离开的时候都在干什么,做了什么事……我就回答你。”
啊……蔚清在发抖。
我从未见过她这样。
记忆里的蔚清总是从容的——小时候我爬树摔下来,是她稳稳接住我最后胳膊受了伤;先生布置的课业太难,是她熬夜替我整理注解;就连去年冬天我染了风寒,也是她守在榻前,一勺一勺把药吹凉了喂我。
她永远游刃有余,永远可靠。
可现在……
她是在害怕恐慌吗?因为那支发簪?还是因为……我?
是啊,蔚清从最开始就得知了我们血缘上的姐弟关系。
或许,我本该质问她的?质问着为什么多年从未提过半个字,就这么隐瞒秘密待在我身边?本该把那个龌龊的真相摔在她面前,看她仓皇失措的样子?
……但是,绝对不能如此。
鬼使神差地,我松开了手。
“我听说你在当公主殿下手底下的女官,是吗?”
故作轻松的语气。
现在说破又如何?看她崩溃?看她解释?
……太没眼色了。
就当作不知道吧。至少现在,就假装我们还是从前那样。
她似乎终于缓过神来,指尖不再那么冰凉,呼吸也渐渐平稳。
“是的。” 蔚清轻轻点头,唇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比当侍女要累一些…但我挺喜欢的。”
靳浛惜把她提拔成女官,人还怪好的。
所以,是因为当了女官,才有机会查陈贵妃的事?
“关于你这个发簪的事,我也是今日刚刚听说。”
那张压在书下的威胁纸条,深夜的刺客,靳浛惜带着我去见皇后和靳少堇时说的话——这些碎片拼凑出的陈年旧事,在今早才真正摊开在我面前。
至于其他,比如蔚清与陈贵妃可能存在的关联,比如那支发簪背后的含义——那是需要一步步确认的事,而非此刻贸然质问的理由。
“这样啊,你进宫过吧。”她棕色的瞳孔显得格外沉静。
“对。”我简短应答,没有提及靳少堇提起生母时压抑的恨意。
有些事,不必讲出来徒增她的负担。
事到如今,还是应该询问她暗中来到陈府的原因。
“算了,我们还是再进去一次吧。”
我还没来得及回应,她己经利落地翻上墙头,身影一晃便消失在陈府内院的阴影里。
……执行力真迅速啊。
我叹了口气,因为有了攀爬的经验,也很轻松的跟着翻了过去。
陈府内的景象比想象中更荒凉。
抄家时的粗暴痕迹随处可见,翻倒的桌椅、散落的文书、甚至还有几件撕破的衣裳挂在灌木丛上。
蔚清站在庭院中央,背影笔首,却莫名显得单薄。
“你也知道,我无父无母,所以,我在查自己的身世。在来到周府之前……照顾我的嬷嬷说,我是从宫里出生的。根据年龄推算日子,那一年出宫的宫女,大多都是因陈贵妃离世,恰好也到了出宫年纪而被遣散回家的。”
“我头上的发簪。”她摸了摸脑后的发簪,指腹着簪尾的纹路,“嬷嬷说,这个发簪是我生母留给我的遗物。”
遗物?
我的呼吸微微一滞。
这支发簪——分明和皇后娘娘手中的是一对。
就在今早,靳浛惜带我去见皇后时,她还特意提起过,这是陈贵妃的留下的东西。
可如今,蔚清却说这是她生母的遗物?
陈贵妃生前把物品赐给了贴身宫女?
这对发簪可见是陈贵妃的贴身之物,连靳少堇都未曾继承,如此珍贵的东西,竟然赐给一个宫女?
而且,哪怕蔚清真的是宫女所生,宫女在皇宫内怀孕也是大罪吧?
年龄也对不上……陈贵妃离世的时候靳浛惜还没出生,那时蔚清应该都一岁了。
年龄为了不引人耳目而被篡改了吗?
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或许,我该回周府一趟,暗中查查线索?父亲必然不会坦白,但府中或许还留着些蛛丝马迹……
正思索着,后颈忽然掠过一丝凉意。
“哎呀,在干什么呢?择迌。”
……为什么,我会听到靳浛惜的声音?
轻飘飘的嗓音贴着耳畔响起,我猛地回头,对上一双幽邃的蓝眸。
不知何时,她己站在我身后,重新变回紫色的头发垂落肩头,泛着冷调的光泽。
没有脚步声,没有气息。
只像一抹突然凝实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