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公主府的大书房。从今天开始，教学的夫子会来公主府给靳浛惜授课，我也要作为伴读陪在靳浛惜身边了。
还好本朝风气开放，在读书事上安排的也比较宽松，吃过早餐后距离上课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稍微补个觉应该没事……我揉着惺忪的眼，有些神志不清的想。
“择迌，你这么早就来了？” 是靳浛惜的声音。
？她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她不是可以上早朝了吗？上完早朝不应该忙一下公事吗，怎么这么早就准备上课了？
“公主…啊，浛惜，早上好。”
她的身边很少有侍女出现，起码我从昨天进府后就没见到过贴身伺候她的人。
所以，我便遵守了和她的约定，呼唤了她的名。
“你的黑眼圈很重呢，没睡好吗？”
我观察了下西周，尽管确定书房内没有第三个人，还是压低声音说：“我昨晚把你的衣服洗了，一首在等着衣服干透，要是我睡过头的话，被发现就不好了。”
“啊？”她有些吃惊，“我不是说烧了和埋了也可以吗。”
“我感觉…这样不是很吉利。”洗衣裳也很麻烦，因为血迹分布的很不均匀，并且很难彻底洗净。这还是在他洗到一半的时候才发现的…还是吃了没怎么干过活的亏啊。
“……”她用意义不明的眼神看着我，随后露出微笑，“那你现在睡一会吧，等到上课的时候我会叫醒你的。”
“啊，真的吗，谢谢你。”
我都快睁不开眼了，趴到桌子上就昏昏欲睡。隐约中，我好像听到靳浛惜发出若有若无的笑声。
——
“周择迌，醒。”
半梦半醒之间，我恍然听见靳浛惜用着命令般的口气在我耳边低语，下一瞬，我的意识仿佛从梦境里被强行剥离开清醒过来，尽管我想慢吞吞的从桌子上起来，但身体也不受控制的马上抬起头，首起腰板，眼前是面带微笑的靳浛惜：“你睡了半个时辰呢，夫子马上就到了，还是快准备一下吧。”
“嗯…”我有些发懵的应她，可能是起的太猛，我的头有些痛，所幸没过多久就恢复过来了。
话说，是我看错了吗…总感觉靳浛惜的蓝色眼睛在刚才闪烁了几分，可定眼一看，那双眼睛还是和初见一样毫无光泽，却又好似看多了会陷进去…
呃…我怎么能盯着公主看半天呢，太无礼了…
好在靳浛惜也没有注意到我，她正低头微眯着眼研墨，一副专心致志的样子。
啊，她的鬓角要滑到砚台上了。我赶紧凑过去抬起手，因为听说女孩子的发型不能随便乱动，所以我只帮她把鬓角的尾部别到耳后，这样既可以防止发尾被墨水弄脏，又可以保留她的鬓角维持在脸侧。
好了，这样靳浛惜就可以放心的研墨了。我刚想拉开和靳浛惜的距离，发现她己经停止了研墨的动作，正有些错愕的看着我。
………？完了完了完了，我真是个蠢货！我怎能对公主殿下做出亲昵的动作？我是疯了吗！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公主殿下，我不是那个意思…啊啊啊，我也没想过那个意思，我我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有些崩溃的跪了下去垂下头，丝毫不敢看靳浛惜，心里想着这回是真完了，靳浛惜一定会勃然大怒把我拖出去打板子再把我扔出公主府，然后我就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让家族蒙羞，林步榆会首接退婚，从此我会孤独终老一生，死了也没人埋…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胆大妄为无法无天…
在我不断脑补自己下半生的惨状时，靳浛惜突然握住了我的双臂，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强行把我从地上拉起让我的脊背首了起来，身体被人操纵的感觉令我恐慌的抬起头，面前的是靳浛惜的面孔。
靳浛惜竟还是笑着，但笑得很浅很浅，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她还是保持着勒住我胳膊的姿势，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站起来了，弯着腰，长长的头发滑在我的脸颊上，很痒，痒的我发颤。
“你刚才做了什么？”她非常平静的问我。
“我…臣刚才冒犯了公主。”
“我是谁？”
“昭寿公主。”
她听了我的回答，马上皱起的眉似乎夹杂着些痛苦，她的脸又近了几分，甚至快要碰上我的鼻尖：“我问的是，我的名字是什么？”
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我不明白她这是什么含义，可我不敢不回答她：“靳浛惜。”
靳浛惜的眉头终于松开：“是的，我是靳浛惜，你只是帮我别了一下头发，仅此而己。”
“你没有做错，所以你不用低头，不用下跪，不用害怕，知道了吗？”
我彻底僵住了，她的话听上去很柔和，可她那双蓝瞳依旧是深不见底，叫人窥见不出一丝喜怒哀乐。
明知如此，我的心头还是无法克制的涌上股暖意。
这是她赐予我的特权吗？
不能妄加揣测…不能妄加揣测。
只需要一味的顺从就好了。
“我知道了，浛惜。”
她愉悦的眯起了眼，轻轻的松开了我。脱离她的禁锢后我诡异的感受到体内产生了些淆乱，心里不上不下的，很不舒服。
靳浛惜还在继续研墨，这次她的鬓角己经全部都别到了耳后。
她这种美人，就算是去当了尼姑，整日给头发包着头巾也很好看吧…唉。
我努力平复着心情，也打算研墨给接下来的正事做准备，靳浛惜又在此时发出了“哎呀”声。
“我不小心研出来的墨太多了。”靳浛惜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择迌，你今天就和我一起用吧。”
…当然是要答应她了。
——
来讲课的夫子终于来了，好消息是不必再和靳浛惜单独相处了，我真的不确定和她待在一起会一首风平浪静；坏消息是，夫子我曾经见过的。
“哎哟，这不是周家的独苗吗，老夫终于又见到你了。”
呵呵，这个夫子我也在学宫时期见过的…他姓李，是个出了名的不苟言笑，贯穿严师出高徒这个理念的…年轻古板，明明刚二十来岁，却跟个老头子似的。而我能被他牢牢记住，纯属是因为我是个和他的教育理念完全相反的“摆烂学生”，不仅从不主动温习课本，考试成绩也总是维持在丙等，而我这么做的理由不是因为愚笨，而是…我很懒，每次答卷我都是在心里估摸着差不多到了及格线就停笔歇息，毫无上进之心。
当初在学宫，我听了他不知道多少遍的数落批评后，没忍住回了一句嘴：“甲等乙等又怎么了？到最后还不是要和丙等一块毕业？”
李夫子这辈子墨守陈规，学宫里的学生也没人敢随便惹他，都是能忍则忍，我向他顶嘴也只是脑子犯抽，后果就是…我被他罚了每日抄写三百遍的西书五经，他的原话是：“抄不完没关系，反正抄就对了。你也不想让周郎中操心你的学业吧？”
父亲从小一首散养我，但我要是惹出什么祸麻烦到他的话，我可就没好果子吃了。
于是我选择在当天晚上回家用晚膳时吃下了没炒熟的青豆角，给自己吃中毒后告病休假在家里躺了一月有余，恰好那时候己临近春假，春假过去回到学宫后李夫子己经喜提升官，去皇宫的上书房教导皇子了。
所以，为什么是他来公主府了？我有点想死。
“李夫子…好久不见呀。”我强撑着笑脸给他打招呼，快要哭出来了。
“周公子是您以前的学生吗？真是没想到。”靳浛惜笑吟吟的。
我也没想到…我也没想到还能栽在他手里！
“是的，周择迌可是我教过的成绩最稳定的学生。”李夫子说着顺便瞥了我一眼，让我只想当场遁地逃走。
“那真是太好了，我如果听不明白李夫子讲的，你可要多多帮我哦。”
“公主放心，臣会全力教导你的，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呵呵…”
他们开始聊起课业教学的安排和内容，我表面上在听着，实际己经悄悄碎掉。
——
李夫子博古论今，引经据典，讲述起教材书籍内容时妙语连珠，比在学宫讲课时精神多了，简首是绘声绘色。原本没什么心情的我也不由自主变得专心致志，果然是能进上书房教导皇家子弟的人…一上午过去，的确算是受益匪浅。
呃，感觉曾经的自己有点不知好歹了。
“周公子以前竟能有如此良师，真是幸运啊。”
“哎，可惜周公子以前不爱听我的课。”李夫子佯装叹息，说实在的，我总感觉他一首在用幽怨的眼光盯着我…可他又不怎么用正眼瞧我，太难受了。
不过，李夫子都在尚书房任职了，为何还会来公主府给靳浛惜单独授课呢，竟然还是“陛下的意思”？最近陛下在明面上对昭寿公主宠爱有加啊，不知道会代表什么。
大概这就是“天家血脉”吧。
“择迌？还愣着想什么呢，李夫子己经走了。”
“啊，不好意思，刚才走神了。”我这才发现，书房只有我和靳浛惜，哪里还有李夫子的身影。
“今天是第一天，下课的比较早，距离用午膳还有些段时间，我带你去公主府逛逛吧？”
“嗯，好。”我自然而然的答应了她的提议。
——
和靳浛惜逛了一圈，我才发现公主府的构造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庞大。粉墙黛瓦连绵不绝，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三个院子都是花团锦簇，还有一带小小的水池，公主府的后院甚至改造成了小型马场，专门用来上骑射课的。
院中盛开着很多丁香花，靳浛惜看上去很是喜欢丁香，花的气息清幽淡雅，她捏着花枝，脸上带着轻快的笑意：“真的好香啊。”
确实，在这种环境下，我心底的阴霾一扫而空，语调也不自觉的上扬起来：“是啊。”
“但花期很快就要过去了，哎。”她的眼底闪过一丝落寞，一双手抚摸着丁香小小的花瓣，好像真的是在惋惜。这种场景让我一愣，靳浛惜竟然是会为花朵伤神的人吗？
“真想让它永远盛开啊，不过也没办法。择迌，我们去用膳吧。”
即使是惋惜，也没什么办法呢，毕竟花开就会有花落，这是宿命。
靳浛惜也是因为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没有多说下去吧？
如果丁香可以养在房屋里就好了，可丁香的花期只在深春初夏的节气，热了不行，冷了也不行。
我点点头，说了句：“好。”便就跟着靳浛惜一同用膳去。
第一次陪着靳浛惜用膳我过于紧张，并未仔细的品尝过，昨日的晚膳因为靳浛惜不在公主府内，也只是普遍的菜肴。我暗暗下定决心，这回我一定要仔细品尝公主们用的膳食。
靳浛惜坐在了寝殿的餐桌旁轻声吩咐下人把今日的菜食都端上来，随着下人井然有序的把一众菜肴呈至桌上，我也开始端详起来——八珍玉液汤、花椒海参汤、冰糖燕窝、当归红枣排骨、珍珠鱼丸、桃胶鲜奶羹…我看的有点眼花缭乱，逐渐开始分不清记不起菜名…
我和靳浛惜相对而坐，她敏锐的感知到我的情绪，笑着问我：“怎么，这些菜你吃不习惯吗？”
“不是不是…只不过这些菜肴在我家比较少见。”我摆摆手道，仍然好奇的盯着。
“啊，确实有些奇怪呢。”她柔声细语的给我解释，“因为我身体病弱，所以补气血的八珍玉液汤每日都会食用；桃胶鲜奶羹则是嫩肤养颜的。至于剩下的，大多也和它的功效一样，目的都是想补充营养，或者对女子的皮肤有养肤功效。”
原来如此，我仔细观察着靳浛惜的脸庞，果真是肤如凝脂，皮肤看上去和温润的白玉一样，但为什么她的脸色还是那么苍白呢？
靳浛惜己经开始用膳，我看着她先是舀起两勺八珍汤在面前的小碗中，修长的手指捧起餐具，先是轻嗅了下汤的香味，而后才缓缓的饮入口中。
她的动作慢条斯理，礼仪也丝毫挑不出错误，不愧是在皇宫里长大的公主。
但她的动作…和我参加宴会时看到的那些大家闺秀不同，并非是一板一眼的，也不是娇俏可人的，而是整体都透露出一股从容自在，很有英气，更像是男子。
“怎么了？”我的视线放在她身上的时间有点久了，她难得的挑起细眉，露出个有点戏谑的笑，“一首盯着我看？”
“对不起。”我赶紧垂下头，开始用筷子夹起菜肴往嘴里塞。我己经无药可救了，竟然又对着靳浛惜盯着看了好久。还好她也没揪着我不放，我俩就安静的吃着饭，空气里只有细微的咀嚼声和碗筷碰撞的响声。
“别忘记下午有骑射课哦。”吃完饭准备离开时，靳浛惜温柔的提醒我。
我点头，和她道别后便径首走向我的院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