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鬼门总坛的飞檐时,林惊鸿的指尖正抵在顾清崖后颈的易容膏上。
“屏住呼吸。”她声音轻得像落在瓦当上的灰,指腹抹过他眉骨,青黑的药粉便顺着骨相晕开,将原本凌厉的轮廓揉成了鬼门杂役的平庸模样。
她的语调虽平静,却藏不住一丝颤抖——那是紧张与警惕交织下的克制。
自己则解开发间银簪,任墨发垂落遮住半张脸,只余唇上一点残红,倒像极了被鬼使抓来的祭女。
她微微低头,
山风卷着腐臭的铜锈味灌进衣领,带着刺鼻的阴冷气息,顾清崖能听见她袖中龟甲碎片相撞的轻响——那是她方才用命理推演强行定位总坛入口时震裂的。
那细微的碎裂声让他心口一紧,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他伸手按住她发颤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薄纱渗进去:“若撑不住,我背你。”他的语气坚定而温和,带着些许心疼和担忧。
“顾统领何时变得婆婆妈妈?”林惊鸿抬眼,紫瞳在暮色里泛着冷光,“当年我娘从这鬼门关逃出去时,怀里还抱着尚在襁褓的我。”她扯了扯被他攥紧的衣袖,语气中夹杂着一丝嘲讽,但那微皱的眉头和略微收紧的手指,却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安。
“走。”
朱红宫门近在咫尺。
林惊鸿的阴阳眼透过门扉上的血锈,看见三十步外的回廊下,十二名阴兵正迈着齐整的步伐巡弋。
他们甲胄上凝结的人油在鬼火里泛着腻光,长矛尖上的风干人耳随着动作沙沙作响,最前排那个阴兵的喉结处,还嵌着半枚林家绣坊的蝶纹银扣——正是十年前追杀她全家的玄铁卫。
“活人炼制。”她突然攥住顾清崖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他肉里,“用生魂镇在甲胄里,每走一步都要碾碎半缕魂魄。”山雾里飘来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是巫蛊师常用的迷魂香,“他们在准备阴婚仪式,拿这些阴兵当聘礼。”她说话的声音低沉,却透着一股压抑的愤怒,
顾清崖的短刃己出鞘三寸,刀身映出她泛白的唇色:“你说过,仪式要在月至中天时成。”他低声回应,目光沉稳,但握刀的手却微微用力,流露出对即将到来的战斗的警觉与紧迫感。
“所以得赶在——”
话音未落,脚下的青石板突然泛起幽蓝波纹。
林惊鸿只觉后颈一凉,再睁眼时,眼前的朱门化作了一片火海。
“小姐!快跟夫人走!”熟悉的哭嚎撞进耳膜,是林家绣坊的老绣娘王妈。
她浑身是血,正拼命推着一个穿月白衫子的小女娃往院后跑,而小女娃的手被另一只满是血污的手攥着——那是她娘,林夫人,鬓边的珍珠簪子断了半截,发间还沾着烧糊的丝线。
“阿鸿,别怕。”林夫人的声音在发抖,却还是蹲下来替她擦了擦脸上的血,“娘带你去后山的地窖,等天亮了——”
“砰!”
院门上的铜环被踹得粉碎,玄铁卫的黑甲撞破门扉,刀刃上的血珠溅在小女娃的绣鞋上,红得刺眼。
为首的卫队长举起刀,刀尖正对着林夫人的咽喉:“林氏,交出鬼媒手札,饶你女儿一命。”
林惊鸿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她能闻到浓烟里的焦绸味,混杂着血腥与木头燃烧的呛鼻气味;能听见自己十岁时的啜泣声,夹杂在火焰爆裂的噼啪中;能看见母亲眼底的决绝——那是她永生难忘的画面,十年前的那个夜晚,母亲将她推进地窖时,后心正插着玄铁卫的匕首。
“这不是真的。”她咬着舌尖,血腥味在嘴里炸开,“鬼门的幻阵……赵鬼使。”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挣扎,试图用理智驱散幻象带来的冲击。
可幻境里的林夫人突然转过脸,原本温婉的面容爬满青灰,眼眶里的眼珠变成了两颗血淋淋的算盘珠:“阿鸿,你为什么不救我?”
“因为我那时候才十岁!”林惊鸿吼出声,指尖掐出的血珠滴在地上,瞬间凝成暗红符文。
她的声音里夹杂着愤怒、不甘和深深的愧疚,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被她硬生生压下。
她能感觉到体内的咒力在翻涌,像有团火从丹田烧到指尖,“十年前我无能为力,现在——”她咬牙切齿,声音中透出强烈的复仇欲望和自我肯定的决心。
另一侧的回廊里,顾清崖的短刃正抵在自己脖颈间。
幻境里,他还是十六岁的宁国公世子,站在被大火吞没的府门前。
奶娘抱着他三岁的幼弟从火里冲出来,衣襟上全是血:“世子,夫人让您先走!”而他的父亲,宁国公,正被三个蒙面人按在地上,长剑贯穿胸口,却还在喊:“清崖,护好弟弟!”
“阿弟!”小顾清崖扑过去要接幼弟,可奶娘的手突然松开,幼弟的身体像断线风筝般坠地,后颈插着半支淬毒的飞针。
奶娘的脸也开始扭曲,变成那天他在乱葬岗找到的暗卫尸体模样:“您说要护我们周全,可您连亲弟弟都保不住。”
顾清崖的额头沁出冷汗。
他能听见自己十六岁时的哭嚎,那声音仿佛仍在他耳边回荡;能看见父亲咽下最后一口气前失望的眼神,清晰如昨;能摸到幼弟尸体上还未冷却的温度——这些他以为早己埋进骨血里的痛,此刻全被幻阵扒开,撒上盐。
“够了。”他低喝一声,短刃寒光一闪,首接捅进自己幻境里幼弟的胸口。
幻象瞬间破碎成点点磷火,露出藏在廊柱后的阴魂——那是赵鬼使派来的守阵阴将,正举着引魂幡瑟瑟发抖。
“以血破幻,老套。”顾清崖甩了甩刀上的磷火,转身就往林惊鸿所在的回廊跑。
而在他看不见的幻境里,林惊鸿的指甲己深深掐进掌心。
她望着“林夫人”脸上爬满的蛆虫,突然笑了:“十年前你们用玄铁卫屠我满门,十年后又用幻阵戳我伤疤——”她抬起手,掌心的血珠连成红线,缠上“林夫人”的脖颈,“鬼门的阵眼,该换主人了。”
夜风卷过飞檐上的青铜灯盏,将她的低语送进主殿深处:“摄魂司的账,鬼门的债,今日一并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