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惊鸿的指尖几乎要嵌进木门的裂缝里。
门内的低语像针一样刺进耳中,她能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肋骨的闷响——那沙哑男声说“鬼门回归朝堂”时,后槽牙都在发颤。
十年前林家满门血案,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鬼门”二字的场景,突然在眼前闪了一下,她猛地咬了咬舌尖,血腥味涌上来才压下翻涌的情绪。
门内的对话还在继续。
她摸出袖中那枚泛着铜绿的铜钱,指腹蹭过边缘的刻痕——这是母亲留下的唯一信物,熔了半把锁铸成的,每次用命理推演都会发烫。
此刻铜钱在掌心灼得慌,她对着门缝轻轻一抛,铜钱滴溜溜转着撞上门板,“当”的一声闷响。
阴阳眼在黑暗里自动睁开。
门缝中渗出的微光突然变得清晰,铜钱的影子被拉长成一道薄刃,割开了门内的屏障。
林惊鸿看见穿墨绿锦袍的沈贵妃心腹正捏着茶盏,盏中浮着半片枯叶,而对面坐的黑袍人,后颈竟爬着条青紫色的蛇形纹路——那是鬼门弟子特有的阴毒标记!
桌上摊开的羊皮地图刺得她瞳孔收缩。
她认得出那些用朱砂点的星芒,是阴阳师口中的“阴脉眼”,活人若在这种地方开坛做法,能借地脉怨气养出千年阴尸。
“这是鬼门派的地脉图……”她喉间发紧,十年前灭门那晚,她躲在梁上,看见三个黑袍人也是这样摊开地图,母亲的血就滴在图上,把“林府”两个字染成了黑红。
“啪!”茶盏碎裂的脆响惊得她浑身一震。
门内的黑袍人突然抬头,浑浊的眼珠泛着青灰,像两团泡在污水里的鬼火。
“有人!”他粗哑的嗓音撞在门板上,林惊鸿的铜钱“叮”地掉在地上。
她连呼吸都忘了,脚尖在青砖上一点,整个人像片被风卷的红绸,“刷”地跃上横梁。
紫藤的影子在梁上晃,她贴着雕花木纹缩成一团,能闻到木梁缝隙里霉味混着血锈的气息——这梁上定死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木门“吱呀”被撞开。
黑袍人提着柄带血的短刀冲出来,刀尖扫过她方才站的位置,在砖地上划出道火星。
他仰头盯着横梁,林惊鸿的指甲掐进掌心——他的瞳孔正在扩散,是用了“开阴目”的邪术!
“出来!”黑袍人挥刀劈向梁底,木屑簌簌落在她发间。
林惊鸿咬着唇,右手悄悄摸向腰间的青铜铃——若被发现,她只能拼着耗光三日功力,用摄魂咒震晕这老鬼。
就在刀刃要劈到她脚边时,前殿突然传来喧哗。
“贵妃娘娘要移驾御花园!”侍卫统领的嗓门撞进回廊,黑袍人猛地收刀,短刀入鞘的脆响惊飞了两只夜鸦。
他侧耳听了听,低骂一句“碍事”,转身往反方向走,经过林惊鸿藏身的横梁时,又停住脚步。
林惊鸿的心跳到了喉咙口。
她看见黑袍人抬起手,指尖凝着团幽绿的鬼火——那是要烧了这静思斋灭口!
“明日午时,东郊废弃庙宇见。”他突然开口,声音像两块石头相磨,“让沈氏那女人带够活祭,鬼门的地脉阵缺不了童男童女的血。”
鬼火“噗”地灭了。
黑袍人甩袖离开,脚步声渐远后,林惊鸿才敢松了口气。
她从梁上滑下来,绣鞋刚沾地,脚踝突然被什么缠住——是根血红色的线,缠得极紧,勒得她脚背发疼。
“救……我……”
沙哑的女声从脚边传来。
林惊鸿低头,看见阿柔缩在紫藤架下,鬓发散乱,脸上一道青肿的指痕。
她的手腕、脚踝都缠着同样的红线,线尾浸在泥土里,隐约能看见线头扎进了她后颈的皮肤——是沈贵妃的“活蛊线”,用活人的血养蛊,被缠的人稍有异动,线就会绞断经脉。
阿柔的眼睛肿得只剩条缝,却拼了命地往林惊鸿脚边蹭。
她张了张嘴,林惊鸿看见她舌尖上钉着枚锈针——这是“哑蛊”,说不出真话也吐不出秘密。
但她的眼神在说什么,林惊鸿看得懂:救救我,他们要拿我当活祭。
夜风掀起阿柔的裙角,林惊鸿这才发现她腰间系着个小布袋,袋口渗出的血珠在月光下泛着暗紫——是装着蛊虫的“养蛊囊”。
沈贵妃让她传递消息,却早就在她身上种了双重蛊,等消息传完,就是取她性命的时候。
“别怕。”林惊鸿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阿柔手腕的红线。
红线突然收紧,阿柔疼得浑身发抖,却咬着牙不哼出声。
林惊鸿的青铜铃在袖中发烫,她知道再拖下去,等沈贵妃的人寻过来,阿柔这条命就没了。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按在阿柔后颈的线头处。
那里的皮肤己经溃烂,混着血和脓,散发着腐肉的腥气。
林惊鸿的阴阳眼看见红线里爬着细小的蛊虫,每只都长着婴儿的脸——是沈贵妃最擅长的“婴怨蛊”,靠吸活人的怨气长大。
“再忍忍。”她轻声说,另一只手悄悄结了个“破煞印”。
摄魂咒的咒语在舌尖打转,只要震碎这些蛊虫,阿柔就能……
“林姑娘?”
前殿传来顾清崖的声音。
林惊鸿心头一紧,抬头看见回廊那头亮起两盏羊角灯,顾清崖的身影在灯影里若隐若现。
阿柔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她盯着顾清崖的方向,眼神里闪过惊恐——是沈贵妃给她下了“见官即死”的蛊!
林惊鸿来不及多想,指尖猛地掐住阿柔后颈的线头,青铜铃“当啷”落在地上。
摄魂咒的青光从她掌心涌出,缠在阿柔身上的红线“嗤啦”作响,冒出一股股黑烟。
阿柔的瞳孔逐渐清明,她张了张嘴,虽然发不出声音,但林惊鸿看懂了她的唇语:
“地图……在……我……”
话音未落,前殿的脚步声己经近了。
林惊鸿迅速把阿柔塞进紫藤架后的暗格里,用枯枝盖住她的裙角。
顾清崖的身影出现在回廊尽头时,她正弯腰捡起青铜铃,指尖还沾着阿柔后颈的血,在月光下红得刺眼。
“找着你了。”顾清崖走近,目光扫过她沾血的指尖,又落在紫藤架下那摊未干的血迹上,“沈贵妃说要回凤仪宫,让我来寻你。”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方才前殿的骚动,是我让侍卫打翻了烛台。”
林惊鸿垂眸擦了擦指尖的血,把青铜铃塞进袖中。
她能听见暗格里阿柔压抑的喘息,能感觉到那枚“婴怨蛊”还在红线里挣扎。
顾清崖的目光像张网,要把她所有的情绪都网住,但她只是笑了笑,说:“劳烦顾统领了。”
两人转身往回走时,林惊鸿的鞋跟碾过那枚铜钱。
铜钱在青砖上滚了两滚,停在紫藤花影里,反面刻着的“鬼门”二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林惊鸿刚把阿柔塞进暗格,顾清崖的脚步声便碾着青砖碎玉般逼近。
她指尖还沾着阿柔后颈溃烂处的脓血,混着冷汗黏在袖底,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方才用摄魂咒震碎婴怨蛊时,她分明触到了阿柔经脉里盘着的另一道冷硬符咒,像根淬毒的钢针,扎得她指尖发麻。
“林姑娘?”顾清崖的声音裹着夜露的凉,在回廊拐了个弯。
林惊鸿迅速抹掉指腹的血渍,转身时己换上温婉笑意,可眼角余光仍瞥见暗格里阿柔攥着布袋的手——那只手背上浮着青紫色的血管,正随着某种规律跳动,像是被人用线牵着的提偶。
顾清崖的靴尖停在她三尺外,月光从他肩头漫过来,将两人影子叠成一片。
他目光扫过紫藤架下未干的血痕,又落在她微颤的袖角上,喉结动了动:“沈贵妃的鸾驾己经起了,我让侍卫绕远路引开了巡逻队。”他伸手虚扶她肘弯,指腹在她腕脉上轻轻一按,“你脉象乱得像团麻,可是动了元气?”
林惊鸿的腕骨被他握得发暖。
她垂眸看他腰间悬着的玄铁令牌——宁国公府暗卫统领的腰牌,刻着衔珠玄鸟的纹路,此刻正随着他呼吸微微晃动。
“劳顾统领挂心。”她抽回手,余光瞥见暗格里阿柔的指尖突然抽搐,血管凸起成青蛇状,“我……想再去御花园看看。”
顾清崖的瞳孔缩了缩。
他顺着她目光扫过紫藤架,突然屈指敲了敲廊柱,青砖缝里的夜虫应声而寂。
“跟我来。”他拽着她往假山方向走,靴底在地上碾出细碎的响,“方才巡夜的侍卫说,西角门的守夜人被迷晕了,怀里塞着半块沈贵妃宫里的桂花糕。”
假山洞穴的湿气裹着青苔味涌出来时,林惊鸿才发现顾清崖的掌心全是冷汗。
他将她推进洞里,自己背靠着洞口,玄色大氅垂落遮住两人身影。
“出来。”他突然低喝一声,洞底的碎石堆里立刻滚出个白影——是阿柔!
她不知何时挣脱了暗格,此刻缩在石缝里,后颈的线头还在渗血,养蛊囊的血己经浸透了衣襟。
“救我……”阿柔的声音像破风箱,每说一个字都要咳出血沫。
她颤抖着抬起手,腕间的红线己被摄魂咒烧出焦痕,可更深的地方还缠着金线,“他们……在我心口下了‘同心蛊’,我阿爹阿娘……”她突然剧烈抽搐,指甲抠进林惊鸿手背,“沈贵妃说,我死了,我阿爹阿娘的心脏也会烂成脓水……”
林惊鸿的呼吸一滞。
她摸到阿柔心口的蛊囊,隔着布料都能触到里面蛊虫爬动的震颤。
十年前,她躲在梁上看林家仆从被下蛊的场景突然涌上来——那些仆人的眼睛也是这样浑浊,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呜咽。
她咬了咬舌尖,把回忆碾碎,指尖按在阿柔眉心:“我救你,但你得说实话。”
阿柔的眼泪混着血珠砸在林惊鸿手背上。
她从怀里摸出块羊脂玉佩,纹路是缠枝莲里藏着只玄鸟,“这是……静思斋密室的钥匙。沈贵妃每月十五子时,会在密室里和黑袍人交换……活祭名单。”她的手指突然蜷成鸡爪状,死死攥住玉佩,“他们要在东郊废弃庙宇开地脉阵,用童男童女的血养阴尸……”
“东郊庙宇。”林惊鸿的指尖猛地收紧。
她记得十年前母亲临终前,血手在地上画过类似的符号——也是座破庙,檐角挂着生锈的铜铃。
她接过玉佩,触感冰得刺骨,“你怎知这些?”
“我端茶时……看见过地图。”阿柔的声音越来越弱,“他们说……林府灭门那晚,就是用的同一张地图……”
顾清崖突然按住林惊鸿的肩。
他的掌心烫得惊人,像块烧红的铁:“明日午时,我们去东郊。”他扯下自己的外袍裹住阿柔,玄色暗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沈贵妃要活祭,我们便给她活祭——但得是我们的人。”
林惊鸿抬头看他。
他眉骨在阴影里投下刀刻般的影子,眼底却燃着簇小火,是她从未见过的灼热。
她将玉佩抵在唇上,尝到一丝铁锈味——是阿柔的血渗进了玉纹里。
“我需要符文碎片。”她从袖中摸出半片残符,是前日在林家旧宅废墟里找到的,“这是母亲当年用的镇鬼符,或许能引动玉佩里的灵力。”
符纸贴在玉佩上的瞬间,洞穴里腾起团幽蓝火焰。
林惊鸿的阴阳眼自动睁开,看见玉佩内部浮现出金线勾勒的路线图,终点处标着“乱葬岗”三个血字。
“原来地脉阵的阴脉眼……”她的声音发颤,“不仅是东郊庙宇,还有乱葬岗。十年前林家血案,或许就和乱葬岗的阴脉有关!”
顾清崖的手指轻轻叩了叩玉佩:“沈贵妃要养阴尸,鬼门要借地脉,他们都需要活祭。”他的拇指着玄铁腰牌,“明日我让暗卫在东郊布网,你负责引蛇出洞。”
夜色渐深,洞穴外的更漏敲过三更。
林惊鸿靠在潮湿的石壁上,闭着眼梳理线索:地脉图、活祭、乱葬岗、鬼门……这些碎片在她脑海里拼成幅模糊的画,画的中心是母亲临终前的眼睛,像两盏将熄的灯。
她正想得入神,忽听得洞外传来“啪嗒”一声轻响——是引魂灯特有的灯油滴落声!
顾清崖的手瞬间按上腰间的剑。
林惊鸿睁眼,看见洞外掠过道黑影,肩头挂着盏幽蓝灯笼,灯焰像团凝固的鬼火。
那影子在假山下顿了顿,转身往御花园深处走,灯笼在转角处晃了晃,投出个蛇形影子——和静思斋黑袍人后颈的纹路一模一样!
林惊鸿与顾清崖对视一眼。
他眼中的冷硬褪成潭深水,里面翻涌着她熟悉的狠劲。
她将玉佩塞进衣襟,指尖触到母亲留下的铜钱,烫得像团火。
两人同时起身,脚步轻得像两片落在雪上的羽毛,跟着那盏幽蓝灯笼,隐进了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