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梁开平元年的暮春夜凉如水,寿州郊外的麦田在月光下泛着银灰色波浪。汪晓天背着父亲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田埂上,父亲的血透过粗布短打渗在他肩头,腥甜气息混着夜露的清凉,让他想起家中灶台上永远温热的药罐。
"天儿,放我下来。" 汪承业的声音虚弱却坚定,"你这样背着,天亮也到不了家。"
晓天摇头,攥紧父亲腰间的手又紧了几分。三日前,他在军营辕门用枯草擦去父亲后背的血痂,此刻那些伤口又在夜风中裂开,血珠顺着脊梁滑进裤腰,在月光下泛着暗红。他想起父亲教他屯田时的手掌,粗糙却温暖,此刻却凉得可怕。
茅屋的轮廓终于在麦田尽头浮现时,晓天听见了母亲哼的小调。那是首淮南民谣,唱的是青蚨衔钱归巢的传说。灶膛的火光透过窗纸,将母亲的影子投在土墙上,她正搅动着瓦罐,身影被浓烟熏得模糊,却让晓天鼻尖一酸。
"承业?" 母亲掀开草帘时,木勺 "当啷" 掉进瓦罐,"天啊,你怎么......"
"先别管我," 汪承业推开晓天,指向墙角的木柜,"把去年的金疮药拿来。" 他转身时,晓天看见短棍从梁上滑落,父亲迅速接住,木棍开裂处缠着母亲的蓝布头巾 —— 那是上个月她生辰时父亲亲手绑的。
忽然,院外的黄狗阿黄发出凄厉的吠叫,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晓天冲至门边,透过门缝看见五个蒙面人越墙而入,弯刀在月光下泛着青芒,刀刃吞口处刻着狰狞的血蝎 —— 正是白天在军营见过的图案。
"走!" 汪承业将晓天推向灶台,短棍己挥出风声。母亲抓起水瓢砸向蒙面人,滚烫的热粥泼在对方衣襟上,换来一声怒骂。晓天被母亲拽向窗边,却看见为首的刺客甩出链刀,刀刃缠住父亲的短棍,火花西溅。
"去庐州找万宝堂......" 母亲的指甲掐进晓天的手腕,将一枚温润的玉坠塞进他掌心,"你祖父是青蚨门掌门汪明修,玉坠里藏着......"
寒光闪过,母亲的话戛然而止。晓天看着那把弯刀贯穿她的胸口,刀刃从后背透出,刀尖滴落的血珠砸在玉坠上,将青蚨纹路染成暗红。她向后倒去时,发间的银簪掉在地上,那是父亲用三个月粮饷换的生日礼物,此刻断成两截。
"娘!" 晓天扑过去,却被父亲拎住后衣领甩向窗外。他摔在院中的柴堆上,听见屋内传来短棍断裂的声响,接着是父亲的闷哼。五个蒙面人堵在门口,为首者踢开母亲的尸体,弯刀指向晓天:"青蚨余孽,拿命来!"
晓天爬起身,摸到柴堆中的镰刀。月光下,母亲的血在泥地蜿蜒,像一条永远走不到头的路。父亲从屋内冲出,额头淌血,手里握着半根短棍:"天儿,跑!"
为首的刺客挥刀劈来,晓天本能地挥动镰刀格挡,却被对方的力道震得虎口发麻。父亲突然扑上来,用身体挡住刀刃,短棍戳向刺客咽喉。晓天趁机后退,却踩断了阿黄的尸体 —— 黄狗的咽喉被割断,眼中还凝着未散的恐惧。
"承业!" 母亲的尸体突然抽搐,晓天看见她手指向麦田,用尽最后力气吐出两个字:"藏兵......"
为首的刺客怒吼着举起弯刀,晓天闭眼等待死亡,却听见父亲的笑声。那是种绝望的笑,混着血沫:"你们以为杀了我们,就能拿到秘典?"
"秘典在哪?" 刺客的刀尖抵住父亲咽喉。
晓天睁开眼,看见父亲望向自己,眼神中竟带着释然。他忽然明白,父亲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而他的使命,是带着玉坠活下去。
"天儿,记住," 父亲的声音忽然清晰,"青蚨门不是杀人的门派,是......"
弯刀落下,父亲的头颅滚到晓天脚边,眼睛还望着他。晓天浑身发抖,握紧玉坠,指甲刺破掌心。五个刺客转身逼近,刀刃在月光下泛着杀意,而远处,麦田在夜风中轻轻摇曳,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忽然,晓天想起父亲教他的屯田歌,想起母亲熬的药粥,想起阿黄摇尾巴的样子。玉坠在掌心发烫,他忽然福至心灵,挥起镰刀劈向最近的刺客。刀刃入肉的触感让他想吐,却听见刺客的惨叫:"这小子会青蚨功!"
"杀了他!" 为首者怒吼。 晓天转身就跑,身后传来脚步声和刀风声。他冲进麦田,月光被麦穗切割成碎片,玉坠磕在胸口,缺口处的纹路硌得生疼。身后的刺客突然发出惨叫,晓天回头,看见父亲的尸体绊倒了他们,短棍还握在断手上,蓝布头巾在风中飘起。
他不敢停留,朝着庐州方向狂奔,首到晨光染红天际。怀中的玉坠渐渐冷却,却在贴近心脏的位置,留下一片温热的痕迹。身后的茅屋己被大火吞噬,浓烟滚滚升空,将昨夜的血火之夜,永远刻进了他十六岁的记忆。
晓天停下脚步,望着东方渐亮的天空,握紧手中的玉坠。青蚨纹路在晨光中若隐若现,缺口处的阴影像一只展翅的鸟,即将冲向黎明。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屯田少年,而是青蚨门的遗孤,带着血海深仇,和一个关于护民的秘密,踏上未知的江湖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