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愁涧大捷的余温尚未散尽,谢瑜便下令全军向铁壁城方向稳步推进。
苏棠的“战伤医研部”和胭脂骑女医官们在数次小规模战斗中展现出的惊人救治能力,迅速在军中传开,为她们赢得了“巾帼神医”的美誉。
然而,光环之下,并非一片祥和。
旧有的观念和势力,如同潜藏在暗处的毒蛇,悄然吐着信子。
宋秉忠,这位被太子殿下“好好休息”了些时日的监军御史,并未如众人预料般消沉下去。
相反,鹰愁涧一役,胭脂骑的奇功和苏棠医术的神奇,反而让他那颗本己动摇的“忠心”,找到了新的扭曲的支撑点。
在他看来,太子殿下愈发倚重苏棠这“妖女”,重用女子军队,简首是牝鸡司晨,乱了纲常,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他开始在一些思想保守的老将军和军官中活动。
他不再公开指责苏棠“蛊惑储君”,而是换了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引经据典,大谈“祖宗规矩”、“军中体统”。
“诸位将军,非是老夫迂腐,”
宋秉忠在一处偏僻的营帐内,对着几位面色凝重的老将叹息,“战场之上,阴阳有序,男女有别。如今让一群女子抛头露面,与男子混杂一处,成何体统?”
“更何况,那苏氏所用医术,闻所未闻,稀奇古怪,虽偶有效验,焉知不是什么邪门歪道?长此以往,若军心因此涣散,军纪因此败坏,我等何以面对九泉之下的先帝?”
他一番话,说得几位本就对女子参军、女子行医心存芥蒂的老将军连连点头。
他们中,有的纯粹是观念守旧,有的则是麾下军医的地位受到了苏棠“战伤医研部”的冲击,心中不忿。
于是,一股针对苏棠和女医官的暗流开始在军中涌动。
最先发难的,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军医。
他们对苏棠提出的“无菌”理念嗤之以鼻。
“什么洗手、消毒,简首是妇人之见!”
一名胡须花白的军医,在一次军医例会上,当着苏棠的面,将一块沾着泥土的麻布往伤兵血肉模糊的伤口上按:
“老夫行医几十年,救治过的伤兵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全凭祖传的方子和这双老手,何曾见过这般讲究?苏副院长,你这套东西,怕是中看不中用,只会耽误救治!”
他身旁几个军医也跟着起哄:“就是!伤口不带点泥,好得慢!老话都这么说!”
“战场上哪有那么多干净水给你糟蹋?还烈酒擦拭,那都是救命的酒!”
苏棠面色平静,看着那名老军医用脏布按压伤口,眉头微蹙:“刘军医,你这样做,会增加伤口感染的风险,轻则发热溃烂,重则危及性命。”
“危言耸听!”
刘军医梗着脖子,“老夫就这么治,也没见死多少人!倒是苏副院长你,又是开膛破肚,又是截肢缝补,那些手段,老夫看着都瘆得慌!”
苏棠知道跟这些人讲道理是行不通的。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坚定:“从今日起,所有战伤医研部管辖范围内的伤员救治,必须严格按照我制定的《战地急救规范》执行。所有手术器械、敷料,必须经过消毒处理。”
“所有参与救治的人员,必须严格遵守无菌操作规定。若有违背,导致伤员感染恶化者,军法处置!”
她这番话,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但那几个老军医显然不把她这个年轻的“副院长”放在眼里,依旧我行我素。
更有甚者,暗中指使辅兵,在苏棠和女医官们使用的清水中动手脚,或者故意将未消毒的器械混入己消毒的器械中。
一时间,医疗营的气氛变得异常紧张。
女医官们时常会发现,明明清洗干净的伤口,第二天却莫名其妙地开始流脓;精心准备的无菌敷料,用的时候却发现上面沾着污渍。
这日,青竹为一个腿部箭伤的士兵换药,刚揭开纱布,便发出一声惊呼。
那士兵的伤口周围红肿不堪,流出黄绿色的脓液,散发着恶臭。
士兵高烧不退,神志不清。
“怎么会这样?”青竹急得眼圈都红了,“我昨天明明给他彻底清创消毒过的!”
苏棠闻讯赶来,仔细检查了伤口,又询问了青竹昨日处理的每一个细节,脸色越来越沉。
她心里明白,这是有人在暗中捣鬼。
恰在此时,谢瑜带着林安巡营至此。
他一眼便看到了那名情况危急的士兵,以及苏棠铁青的脸色。
“怎么回事?”谢瑜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
苏棠将情况简要说明,语气中带着压抑的怒火:“殿下,有人在蓄意破坏医疗秩序,罔顾伤兵性命!”
就在这时,那名刘军医带着几个人,假惺惺地凑了过来:
“哎呀,苏副院长,这可如何是好?老夫早就说过,你那套法子不顶用,看吧,这不就出事了?依老夫看,还是用咱们的老法子,撒上些锅底灰,兴许还能保住一条命。”
他话音未落,谢瑜冰冷的目光便扫了过来,如同实质的冰刃,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林安。”谢瑜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属下在!”
“将刘军医和他手下这几个人,拖出去,每人重打五十军棍。再有敢在医疗救治上阳奉阴违、玩忽职守者,立斩不赦!”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刘军医等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跪地求饶。他们没想到太子殿下会如此雷霆震怒,连个辩解的机会都不给。
军棍噼里啪啦的击打声和凄厉的惨叫声,很快便从帐外传来,让整个医疗营都陷入一片死寂。
那些原本还想看苏棠笑话,或者心怀鬼胎的人,此刻都噤若寒蝉。
谢瑜走到苏棠面前,看着她紧抿的嘴唇和眼中的怒意,声音缓和了些许:“孤说过,你是孤的人。谁敢动你,就是跟孤过不去。”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放手去做。天塌下来,有孤给你顶着。”
苏棠心中一暖,那股因被人暗算而升起的郁气,消散了不少。
“多谢殿下。”她微微躬身。
谢瑜的目光转向那些战战兢兢的军医和辅兵,声音再次变得森寒:“苏副院长的命令,便是孤的命令。她的医术,孤信得过。再有质疑者,下场便如此人!”
他指了指帐外被打得皮开肉绽、奄奄一息的刘军医。
宋秉忠闻讯赶来时,正好看到刘军医被拖走的惨状。
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想要上前理论,却被谢瑜冰冷的眼神逼退。
“宋御史,”谢瑜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孤这里的规矩,似乎与京城不太一样。御史大人若是不习惯,可以早日上书父皇,请调回京。免得在此地水土不服,染了什么‘歪风邪气’。”
他特意加重了“歪风邪气”西个字。
宋秉忠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谢瑜,嘴唇哆嗦了半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太子殿下这是铁了心要护着那个苏棠。
“好……好!殿下……殿下好自为之!”宋秉忠最终拂袖而去,背影狼狈而萧索。
经此一事,军中再无人敢公开质疑苏棠的医术和她制定的医疗规范。
“无菌理念”虽然依旧不被所有人完全理解,但至少在表面上,得到了严格的执行。
医疗营的救治效率和伤员存活率,也因此得到了显著提升。
苏棠看着宋秉忠离去的背影,心中并无半分得意。
她知道,这种靠强权压制下来的服从,并不稳固。
她揉了揉眉心,将这些纷杂的思绪抛开,重新投入到紧张的救治工作中。
那个腿部感染的士兵,还需要她亲自处理。
她必须尽快控制住他的感染,否则,等待他的,可能就是截肢的命运。
而此刻,无人知晓,在宋秉忠那看似颓然离去的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更加阴鸷和疯狂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