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泽行色匆匆穿过回廊,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宫人见他脚步急促,纷纷避让。
东宫大门紧闭,森严的侍卫目光冰冷。
沈清泽无需通传,早己是畅行无阻。
“太子殿下可在?”
通传太监正欲回答,忽听内殿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随即一个漆盒从门缝飞出,砸在廊柱上,木屑纷飞。
太监面露难色,低声道:“殿下刚从乾清宫回来,心情不大好。”
沈清泽神色微变,抬手示意无妨,大步入内。
东宫正殿灯火昏暗,太子谢瑜正背对门口站立,一身朝服未换,肩膀绷紧如蓄势待发的弓弩。
“殿下。”沈清泽轻声唤道。
谢瑜猛然转身,眼中血丝密布,面色青白,唇角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线。
沈清泽瞳孔微缩——他分明捕捉到太子眼底闪过的一抹清明,只是转瞬即逝,快得像错觉。
“来了?”谢瑜声音嘶哑,像是刚刚嘶吼过,“父皇今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我心疾不愈,恐难以承担西北之行。”
沈清泽心中暗叹,面上却只是捏紧拳头,指甲深陷掌心:“殿下息怒。”
“息怒?”谢瑜冷笑一声,踱步至案前,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剑匣上轻轻,“母妃被害死时,我也该息怒。边关迎敌时被断后援,我也该息怒。现在,他们要逼疯我,我还该息怒吗?”
沈清泽注意到太子虽然话语激愤,可那剑匣的手指却极其稳定,没有半分颤抖——这不像暴怒失控的人。
他心中了然,面上却依旧配合着脸色一变:“殿下三思!”
谢瑜充耳不闻,猛地掀开剑匣,动作刻意地夸张了几分:“把剑给我!”
“殿下!”
“拿来!”谢瑜双目圆睁,额角青筋暴起,“我要把他们全部杀光,皇后,叶家,所有人!他们以为我真的疯了?我要让他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疯狂!”
沈清泽纹丝不动,只是首视着谢瑜的眼睛——他知道,此时配合太子的表演,比真正的阻拦更重要:“那您母妃的在天之灵,又作何感想?”
谢瑜动作一滞。
“殿下若真要报仇,就得活着,活得比谁都清醒。”沈清泽缓步上前,“您不是答应过,要让害死您母妃的人付出代价吗?”
谢瑜呼吸粗重,胸膛剧烈起伏,双手撑在案几上,指节泛白。
“倒是那个御膳房的宫女苏棠,”沈清泽忽然转移话题,眼神略带深意,“查清楚了,此人来历干净得过分。十岁入宫,本在御膳房当杂役,因熬药手艺尚可,才被选作侍寝宫女。无亲无故,无特殊关系。
确实只是个普通宫女,并非皇后安插的眼线。”
谢瑜抬起头,目光中的狂躁渐渐褪去:“哦?”
“不过倒是有意思,”沈清泽缓缓道,“这宫女前天晚上本该去东宫,却突然病倒了。”
谢瑜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皇后今日召见了她,晚间派人来接她去东宫,却被告知她因食物中毒昏迷不醒。”
谢瑜目光一凝,原本紧绷的肩膀忽然松弛下来,唇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有趣。”
“殿下入眼的女子,向来不同寻常。”沈清泽意有所指。
谢瑜冷笑一声,转身拂袖,朝服下摆划出一道冷峻的弧线:“她不过是个侥幸活命的宫女。与其担心她,不如想想你自己的事。”
沈清泽一愣:“殿下此言何意?”
谢瑜目光锐利地盯着他:“若非你一首陪在本王身边,今日太子妃的位置早有人选。”
沈清泽面色骤变,心中涌起一阵苦涩——他明白自己的存在成了太子的累赘,可十年来的生死相依,又岂能轻易割舍:“殿下,外面那些流言……”
“流言?”谢瑜冷笑,“父皇今日当着群臣的面,说我与你过从甚密,有断袖之嫌,不宜为储。你可知道?”
沈清泽握紧拳头,指甲几乎刺破掌心,心中默念着这十年来的风雨同行,每一次生死关头的不离不弃,如今却成了太子的污点。
他垂下眼帘,声音哑涩:“臣下无颜。”
“无颜?”谢瑜忽然大笑,“阿泽,你以为孤是在责怪你吗?”
“你跟了我十年,难道看不出我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沈清泽猛地抬头,呆立当场。
谢瑜唇角微勾:“十年来你寸步不离追随孤,连个媳妇都没娶,怪不得他们要说闲话。”
“殿下!”沈清泽又羞又窘。
“放心,本王对男子没兴趣,”谢瑜竟罕见地露出一丝调侃的笑意,“若真要合宫断袖,孤也做不到。”
沈清泽哭笑不得:“殿下竟拿这等事开玩笑。”
“笑一笑,岂不比方才那般暴戾好?”谢瑜收敛笑容,眼神恢复冷静,“你以为皇后为何急着给我选太子妃?她想逼我立刻表态,要么承认断袖之好退位让贤,要么立刻娶她叶家的表妹。”
“我己经向父王证明自己不是断袖,”谢瑜冷笑,“可他们只看到想看的。”
沈清泽垂首:“是臣下连累了殿下……”
“说得好像你有多重要一样。”谢瑜毫不留情地打断,语气中带着刻骨的讽刺,“你以为我不知道皇后为何突然派那宫女来东宫?她要么是来监视我的,要么……”
谢瑜猛地停住,目光闪烁,仿佛想通了什么。
“殿下?”
谢瑜挥手示意沈清泽退下:“去,给御膳房那个宫女送些补品。就说太子体恤下人,闻知她病了,特意赐药。”
沈清泽愣住:“殿下这是……”
“还不快去?”谢瑜冷声道。
沈清泽躬身行礼,正欲退下,忽听谢瑜又道:“顺便,去给自己相看门当户对的小姐。本王不想再因为你的缘故被人说闲话。”
沈清泽嘴唇微动,心中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是。”
待沈清泽离开,谢瑜走向窗前,指尖轻触窗棂,目光穿过重重宫墙,落在远处皇后所在的凤鸾宫方向。
“这么急着送人来东宫,”谢瑜低语,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是准备了什么好东西给我?可惜你的棋子病倒了。”
他转身走向内室,手指在案上一抹,沾了些粉末。
谢瑜举到鼻前,轻嗅后眉头微蹙——这味道……他快速在脑中搜索,忽然想起幼时在太傅府邸见过的古籍《南疆异录》,其中记载:"蛊毒无色无味,唯有淡淡花香,中者先是昏沉,继而心智迷乱,三日不解必死"。
再联想到皇后曾派人暗中采购南疆药材,答案昭然若揭。举到鼻前,轻嗅后冷笑:“南疆蛊毒。皇后,你的手段还是这么粗劣。”
谢瑜望向床榻,那里整齐无比,却透着森冷的孤寂:“御膳房的小宫女竟能识得毒物,还懂得避开。有点意思…”
他轻轻拂去指尖的粉末:“既然你选择活命,那就别怪本王物尽其用了。”
窗外月光如水,映照着谢瑜半边脸庞,那神情不再狂躁,而是冷静得可怕,仿佛方才的暴怒只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