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亚瑟一把拽着,从海水里拖上岸。
脚一踏上沙地,我就像条晒干的咸鱼一样瘫倒在沙滩上,大口喘气,浑身湿得能拧出水来,头发黏在脸上,衣服贴着皮肤一抽一抽地冰冷着发抖。
“呃啊……”我仰天躺着,忍不住吐出一口海水,咸得舌头都麻了,但心情异常……好。
“呼……其实……游泳也没那么差嘛。”我咳嗽着咧嘴笑,“挺好玩的。”
亚瑟站在我旁边,衣服湿透,头发垂下来,“你笑得倒挺开心。”
“难得放水里泡一泡,洗心革面嘛。”我拍拍身上的沙子,翻身坐起,望向黑压压的夜色中不远处也挣扎着上岸的哈维尔。
“我恨水。”哈维尔像条搁浅的金枪鱼趴在地上,一边吐水一边骂。
亚瑟从口袋里摸出那块表,递给施特劳斯,施特劳斯坐在一块礁石上,举着那块表,皱着眉听着它的走时。
“嗯……”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轻声道:“确实是一块好表,罗伊特林格制造,瑞士表厂……”
“谢谢,够了。”亚瑟没等他说完,走过去首接把表从他手里拿了回来。
“……我只是鉴定一下。”施特劳斯不紧不慢地起身,“你们都太冲动。”
我实在憋不住,笑出了声:“你还有心情在这儿给我们估价,是不是下一句就要说这块表可以抵一次债?”
“如果你愿意借出去的话。”施特劳斯一本正经地说。
亚瑟把表重新塞进了上衣内袋。
“走吧。”他说,“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我们最好赶紧离开海边。”
我们在夜色中默契地起身,沿着潮湿的沙滩缓缓往岸边树林走去,湿透的靴子踩在沙子里咯吱咯吱响,衣服黏在身上难受极了。
不过和在游轮上被打成筛子相比,这点狼狈根本不算什么。
我们几个回到营地的时候,天己经微微亮了。
我打着哆嗦冲向我那堆破行李箱,把一条厚重的大毛巾从箱底扒拉出来,一把裹在自己身上。
“……果然穿什么都比泡海里强。”我抖着唇角哆哆嗦嗦地说,跟泡海水比起来,哪怕穿迈卡的长风衣我都能原谅世界了。
营地里己经有人醒了。
约翰第一个出来,揉着眼睛看我们几个,“……还不错吧,游轮?”
亚瑟拧着身上的水渍,把被海水泡得发硬的外套扔在马车边,“还可以。”
“我们抢了他们一整晚的好运。”哈维尔笑嘻嘻地说,“啊切——”。
“好几千美元。”我把毛巾收紧了一些,“而且我抓到个会藏枪的引路员——我们从他身上搜出来两把武器,外加一盒香烟……还有表?”
亚瑟点点头,把那块罗伊特林格表在约翰面前晃了一下:“运气不错。”
“我的天呐……”施特劳斯手捂胸口,“昨天那场枪战让我少活了十年。”
“也多赚了十年饭钱。”哈维尔补刀。
“那也是。”施特劳斯少有的接茬,扬了扬下巴。
达奇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醒了,坐在火堆边抽烟,望着我们这群半湿不干的倒霉蛋。“干得漂亮。”
我换了身干爽的衣服,扒拉了几口热腾腾的炖菜,脑袋就开始嗡嗡作响,整个人像是刚从潮湿的海水中转身跳进温暖被窝的猫,带着点心满意足的软瘫。
我根本撑不住太久,摸着帐篷边缘一屁股躺下去,连鞋都没脱就睡着了。
等我再睁眼时,天己经完全黑了。
肚子隐隐作响,我揉着眼睛坐起来,营地里静得有点过分,只有火堆烧木头的劈啪声和远处夜鸟的叫声。
我下意识地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基兰,他正坐在小木箱上,低头擦拭着一把步枪,我心里松了一口气。
远处传来马蹄声和车轮碾地声。
我立刻起身,披了件外套往营地边缘快步走去。
马车停下了。
蓝尼先跳下来,脚步一瘸一拐,满身尘土,紧接着是亚瑟,一只手扶着马车,整条胳膊都染着深褐色的泥灰,还有几道看起来己经凝固的血痕。
最后,是达奇。
他整个人灰头土脸,连往常最讲究的帽子都没戴,他下车的那一刻,我感觉整个营地的空气都凝固了。
他黑着脸,快步走向楼上。
“你受伤了吗?”
“不是我的血。”亚瑟声音低哑,“我们……中了埋伏。”
【鉴于你对剧情不太熟,友情提示一下,他们刚从勃朗特推荐的那个驿站回来。】
“……意料之中……达奇肯定气疯了。”
【脸面丢光,心里那点骄傲和自负全被人踩地上摩擦,今晚他肯定会把锅丢给勃朗特,他要倒霉了】
我望向楼上,果不其然,达奇的怒吼声整栋楼都能听见:“你告诉我,如果留着他,我们……”
亚瑟把帽子摘下来扔在一旁,捋袖子洗掉手上那些己经干涸的尘灰和鲜血。
【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如果你没来,剧情就会顺畅得像一台压路机,现在它噪音大作,脱轨偏移,还时不时翻车】
“可我要不来,”我心里默默想,“这个火堆前的亚瑟,大概就只剩下枪和酒了。”
我低头看向火堆,手指慢慢着衣服边缘的线头。
勃朗特,大概活不久了。
砰——
这一枪像是从夜空中硬生生撕开的裂口,震碎了营地短暂的安宁。
我猛地抬头,耳边同时响起一连串“咔嗒咔嗒”的上膛声与惊呼声。火光瞬间被打散,整个营地像一窝被惊醒的鸟群般炸开了。
“敌袭——!!”有人在远处大喊。
我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就看到前方的基兰猛地一僵,他正抬起头想朝我这边看,却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下一秒——
啪——
血雾在夜色中炸开,他的头部被一颗高速子弹穿透,整个脑袋像是被撕开了裂缝,鲜血和脑浆瞬间溅了我满脸。
我下意识想后退,却被他还未倒下的身体撞了一下。
“基——”我刚想喊出声,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
我的耳朵被某种剧烈的冲击声轰得嗡嗡作响,空气中满是铁锈味、硝烟味,还有那种说不上来的血腥与惊恐。
我踉跄后退了两步,扑通一声跌坐在地,手还紧紧拽着枪套——指节死死扣着扳机,一动不敢动,我的眼前全是基兰倒下的身影,还有他刚才被打穿的头颅。
火光映出他睁大的眼睛,他甚至没时间害怕,他只能坐在那里,等子弹来临。
“这个世界是疯了吗?”我低声咬牙,声音颤抖得不像自己。
远处传来连串密集的枪声,其他人也开始反击,比尔的霰弹枪轰得震天响,约翰在吼叫,查尔斯隐蔽地反击,一道道火光在夜色中绽放出死亡的礼花。
我撑着地站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耳朵里只剩下血液翻滚的轰鸣声。
“他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我低声说。
【奥德里斯科剩下的杂碎找到了这里。他们想报仇,不在乎死伤,只要血债血偿】
我咬紧牙,拉开枪栓,把手枪举了起来,冲进枪火与烟尘交织的黑暗里,耳边是子弹破空的尖啸,脚下是血、泥、火、破碎的木头和尖叫的人。
战斗结束得比我预想的快。
短暂的混乱在营地上空翻滚了一阵,最终被子弹、怒吼与经验碾压成一地的死寂,奥德里斯科的人死得七七八八,剩下几个不是躺在火光边上呻吟,就是被查尔斯和比尔追着打得逃进夜色深处。
营地静了,静得出奇。
火光熄了一堆,焦木冒着呛鼻的烟,空气中血的味道又重了一层,我站在地上,双腿发软,背上的汗己经变冷。
我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
基兰还躺在那里。
姿势不自然,脑袋倾斜得像是快要从肩膀上滑下来,他的血早就凝了,黑漆漆的一大摊,还在我靴子边缘上粘着几块己经干涸的碎骨,我的手一阵阵地抖。
“是我的原因……对吧?”
“如果不是我在这里,如果不是我改变了节奏——”
【我和你说过,他们早晚都会走向自己应有的结局,基兰……他只是比预定的时刻晚了一点点】
“我本来想着……哪怕能救一个人,一个也好……”
【你救不了所有人。也不是每个人都值得救……】
【……他是那种值得的,但依旧改变不了结局】
我望着基兰的脸,他的表情己经僵住,还带着一丝惊讶,好像还不明白,子弹怎么就找上了他。
远处的人慢慢围拢了过来。
玛丽贝斯第一个走到他身边,捂住嘴,蹲下来轻轻替他拉好那件染满血的外套,她动作很慢,很温柔,一点点地将他放平,好像是在安慰一个熟睡的小孩。
接着是约翰、查尔斯、比尔,连迈卡也来了——他站得远远的,脸上一副“见怪不怪”的冷淡神色,吐了口烟,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早知道他不耐活。”
我听到这话,几乎要冲上去打他,但我己经没有力气了。
我双膝一软,差点首接跪倒,整个人摇摇欲坠地站在那里,身体己经开始麻木,只觉得心口空得发痛,一只手悄悄扶住了我。
“嘿,小心点。”是亚瑟的声音。
他比我想象得更靠近,一只手扣在我手臂上,另一只手揽住我的背,挡住我不去看那一地的血。
“我没事……”
他没回话,把我扶到了营地边上的石头旁坐下,自己蹲下身,在我脚边点了一支烟。
营地里,何西亚正在低声指挥人把尸体清理掉,把守夜的布置换了几个人。
达奇站在远处,背对着我们,沉默地看着远处的火光。
“你不难过吗?”我问亚瑟。
他缓缓吐出一口烟。
“难过啊。”他说,“但……我更想杀了那些狗娘养的。”
我鼻子一酸,低下头不再说话。
【愤怒比悲伤有用得多】
夜风吹过来,裹着烟尘、火光、血的味道,还有一点点,说不上来的温度,我忽然觉得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