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在铁轨上发出有节奏的哐当声,窗外的景色像被拉长的色带般模糊闪过。
周平靠在硬邦邦的座椅上,他的目光穿过对面李青青的肩膀,望向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
你说,我们真的能找到像我们一样的人吗?
李青青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火车行进的声音淹没。
老王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香烟,想起车厢内禁烟又放了回去。
谁知道呢,他耸耸肩,但总比待在原地强。
周平收回目光,看向自己的两位同伴。
老王脸上的皱纹像是被刀刻出来的,眼睛里藏着一种被生活打磨过的疲惫。
李青青则年轻许多,但眼神中那种飘忽不定的神情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
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老王突然说,关于瘟疫病人的。
周平调整了一下坐姿。
火车正驶过一片荒芜的田野,枯黄的草茎在风中颤抖,像极了他们三人不安的灵魂。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瘟疫爆发的时候,没有药,没有治疗方法。
健康的人害怕被传染,就把所有病人赶到船上,送到一个孤岛上。
那些病人被抛弃在岛上,没有食物,没有医疗,甚至没有希望。
老王的声音越来越轻,他们开始发疯,有人说看到了末日洪水,有人说听到了上帝的审判声。
周平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
他太明白那种感觉了,被整个世界抛弃,孤独得像是漂浮在宇宙中的一粒尘埃。
我们就是那些瘟疫病人,不是吗?周平轻声说,被正常人赶到边缘,自生自灭。
车厢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火车行进的声音填满空间。
李青青的嘴唇颤抖着,她低下头,长发像帘子一样遮住了她的脸。
火车驶入一条隧道,黑暗瞬间吞噬了车厢。
周平在突如其来的黑暗中感到一丝安慰,仿佛这暂时的失明能让他躲开世界的目光。
你们知道吗,老王的声音在黑暗中继续,那些瘟疫病人在岛上最后怎么样了?
死了?李青青猜测道,声音里带着恐惧。
没人知道,但有传说,说他们中有些人活下来了,建立了一个只属于他们的地方。
在那里,没有人是异类,没有人需要隐藏。
光明重新涌入车厢,周平眨了眨眼适应光线。
窗外是一片湖泊,阳光在水面上碎成千万片金色的鳞片。
这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吗?周平问道,一个只属于我们这种人的地方?
老王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至少是个希望。
火车开始减速,广播里报出一个陌生的站名。
老王望向窗外的小站台,那里只有零星几个等待的旅客。
不是这里,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周平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
他想象着那个传说中的地方,没有异样的眼光,没有背后的窃窃私语。
一个可以只是存在而不需要解释的地方。
我们会找到的,周平自言自语,更像是说给自己听,一定会找到的。
火车继续前行,载着三个被世界抛弃的灵魂,驶向未知的远方。
窗外的景色不断变换,如同他们破碎又重组的希望。
在这个钢铁巨兽的腹腔里,至少此刻,他们不是孤独的瘟疫病人。
……
三人在一座大型的火车站下了车。
车站的玻璃穹顶将阳光折射成刺眼的光斑,周平眯起眼睛,看着人群像潮水一样从出站口涌出,又迅速分流消失在城市的各个角落。
他站在原地,感到一阵眩晕,那些匆忙的脚步,高声的交谈,行李箱滚轮与地面的摩擦声,全部混合成一种庞大而难听的噪音,像钝器一样敲击着他的太阳穴。
走吧,老王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在嘈杂中几乎听不见。
李青青却出奇地活跃,她蹦跳着走在前面,不时回头对两人说着什么。
周平只能从她夸张的口型中猜测内容,大概是些逗乐的话,因为她自己说完总是先笑起来,眼睛弯成两道月牙。
他们沿着车站外的林荫道走着,两旁是修剪得过于整齐的灌木和高耸的玻璃幕墙大楼。
阳光被建筑切割成几何形状,投下锐利的阴影。
你们看!李青青突然指向前方。
那是一座灰白色的建筑,方正的轮廓与周围流线型的现代建筑格格不入。
正门上方的标志己经褪色,但依然能辨认出那是一家医院。
我们进去看看吧,李青青己经小跑起来,说不定能遇见和我们一样的人!
老王犹豫了一下,但周平己经跟上了李青青的脚步。
走近后,周平才发现大门旁的铜牌上刻着几个字,字迹己经被岁月侵蚀得模糊不清。
推开门的那一刻,一股混合了消毒水的某种难以名状的气味扑面而来。
大厅出奇地安静,与外面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
阳光透过高处的彩绘玻璃窗投射进来,在地板上形成五彩斑斓的图案。
三人沿着惨白色的走廊向前走,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像是某种诡异的倒计时。
周平走在最前面,神经紧绷,眼睛不断地扫视着两侧的铁门。
每一扇门上都有一块小小的观察窗,透过玻璃,能看到里面关着的人。
他们有的安静地坐在角落,有的在墙上写写画画,有的则像野兽一样在狭窄的空间里来回踱步。
看见不对劲,立刻就跑。周平压低声音,提醒老王和李青青。
老王点点头,脸色凝重。
李青青却似乎对这里很感兴趣,她的眼睛闪烁着异样的光芒,脚步轻快,甚至带着某种诡异的期待。
第一间房里,一个瘦削的男人正倒立在墙角,双臂撑地,双腿笔首地贴着墙壁。
他的脸涨得通红,眼睛充血,却咧着嘴笑。
更令人不适的是,他正在小便,尿液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然后精准地落进他自己张开的嘴里。
他在喝自己的尿?老王皱眉,声音里带着厌恶和一丝恐惧。
周平胃里一阵翻涌,但他强迫自己盯着那个男人。
男人的眼神并不涣散,相反,他的目光很专注,甚至带着某种仪式感,仿佛他正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
或许,在他眼里,这不是疯子的行为,而是某种修行?周平说道。
老王没说话,但眼神里的厌恶稍稍减弱了一些。
再往前走,另一间房里,一个年轻男人站在窗边,手里举着一根折断的天线,像握着一柄神圣的权杖。
他对着窗外大喊,周平觉得发音像把光给予迪迦这句话。
他的声音嘶哑却充满激情,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仿佛在向某个遥远的存在祈求力量。
李青青突然停下脚步,盯着他,然后轻声说,他在召唤光。
周平一愣,什么?
他相信自己是光的使者,李青青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他在等待回应。
老王皱眉,这明显是妄想症。
走廊尽头,最后一间房里,一个老人盘腿坐在地上,面前摆着一堆用废纸折成的奇怪符号。
他的手指在空气中划动,像是在计算某种复杂的公式。
周平忍不住凑近观察窗,老人突然抬头,目光首首地刺向他,周平浑身一僵。
老人的眼睛浑浊,却带着某种可怕的清醒。
周平后退一步,呼吸急促。
老王拉了他一把,走吧,这里不对劲。
李青青却站在原地没动,她的眼神变得恍惚,嘴唇轻轻颤抖,似乎在和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对话。
李青青!周平低声喊她。
她缓缓转过头,嘴角浮现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你们听见了吗?
他们在唱歌。
周平的血液瞬间冰凉。
因为此刻,走廊里明明寂静无声。
但李青青的表情,却像是听到了某种,只有她能听见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