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时节，暖风吹得人醺醺然。我正对着医案核对药方，忽听得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抬头望去，只见苏砚之斜倚在门框上，一袭白色衣袍勾勒出挺拔身姿，眉眼含笑：“陈医师，走吧，醉香楼吃饭。”
我笔尖一顿，将写好的药单叠起：“我一会儿还要例行检查，库房的药材也该清点了，得空再跟您去。”
次日午后，我正在药柜前分拣草药，苏砚之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走吧，醉香楼吃饭。”他看着我腰间晃动的玉佩，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桌面，“听说新出了桂花酿，配着蟹黄汤包最是美味。”
“我一会儿还要去孟邵那学习针灸之术。”我头也不抬，转身就往孟邵那去。
第三日，我刚给伤员换完药，就见苏砚之大步流星走来。他这次连开场白都省了，首接道：“醉香楼。”
“我一会儿还要给廖山复查。”我将清热药收进药箱，看着他嘴角逐渐下垂，脸色逐渐崩坏，莫名觉得有趣。
“明日呢？”
“明日去城郊采药。”
苏砚之烦躁地挠了挠头，忽然眼睛一亮。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柳栖月正抱着药箱经过。
他几步迎上去，脸上堆满笑意：“柳医师，我想必她肯定很乐意帮你照看一下殿下。”
柳栖月怕是听到了我们的谈话，看着苏砚之又瞧了瞧我，抿嘴轻笑：“苏将军连着找了你这么多次，你就去吧，廖山我来照顾就行。”
还不等我开口拒绝，苏砚之己经一把拉住我的手腕，拽着我就往外跑。我被他带得跌跌撞撞，只得回头冲着柳栖月喊道：“栖月，麻烦你知会陶络一声！”
醉香楼内，飞檐下悬着的红灯笼在风中轻摆，刚踏进门便有热热闹闹的人声扑面而来。小二吆喝着“楼上请”，满堂皆是推杯换盏的笑语。
苏砚之熟稔地掀开雕花木帘，引我到二楼临窗雅座，檀木桌上早摆着温热的茶水。
他熟稔地接过伙计递来的菜单，指尖快速划过菜品，一口气点了十二道菜。
“东坡肉要肥而不腻的，叫化童子鸡要现烤的，再上一壶二十年的女儿红……”
琥珀色的桂花酿斟入白玉盏，苏砚之托着腮看我大快朵颐，眼底笑意漫得要溢出来：“怎么样？跟着本将军，顿顿都是这样的排场。”
我首到吃得半饱，才抽空感叹："你们将军的俸禄是有多高啊？这一顿饭怕不是要了我三个月的银钱。"
苏砚之又往我碗里夹了块软糯的东坡肉，挑眉笑道：“早些年替人送货打杂就赚了不少钱，这些也就是洒洒水啦。”顿了顿，他突然凑到我面前，“嫁给我，保你天天吃香的喝辣的。”
我差点被嘴里的肉噎住，瞪他一眼：“你天天骚扰我，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是啊。”他回答得干脆利落，眼中满是认真，“嫁吗？”
我勾了勾手指，示意他靠近，随后附在他耳畔，提高音量道：“不嫁！”
他也不恼，他揉着被震得发麻的耳朵，又往我碗里添了块鱼肉。
我问苏砚之：“你吃好了吗？”
他点点头。
随后我向堂倌招了招手：“打包。”
“你想吃我再带你来就是了，带回去作甚？”苏砚之皱眉看着我把菜肴往食盒里装。
我往食盒里塞了块金黄的烤鸡：“带给廖山的，他重伤未愈，得好好补补。”末了抬眸看他，“下次带我们俩一起来可好？”
他突然倾身靠近，学着我方才的模样在我耳边喊：“没钱！”
这个小气鬼。
回营路上，他却执意要替我提着沉甸甸的食盒，美曰其名要去看看尊贵的殿下。
“堂堂将军替你拎食盒，说出去倒显得我小气。”他刻意将“小气”二字咬得极重，斜睨我的眼神里带着几分得逞的狡黠。
推开廖山营帐的刹那，檀香混着药味扑面而来。榻上的人披着玄色锦袍半倚着软垫，看着军书，苍白的脸上总算有了几分血色，这病殃殃的样子倒更显俊俏了。
“听闻圆圆今日被苏将军‘劫持’去醉香楼？”廖山放下书，看着苏砚之。
“不过是陈医师履行和我的承诺罢了。”他夹起一块油亮的东坡肉，故意在廖山眼前晃了晃，“不过是陈医师念着殿下伤重，非要打包些剩菜——”
廖山脸色立马暗了下来，猛地咳嗽起来。
我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都是些没吃多少的，军营里少见呢。”
说着将食盒往廖山那推了推，廖山的目光却似笑非笑地落在苏砚之身上，“这东坡肉的酱汁倒是眼熟，从前在溪山村时，圆圆你娘好像也调过这般甜腻的味道。”
他的话倒让我想到曾经无忧无虑的日子，我擦了擦他嘴边遗留的酱汁， “你喜欢，我便多多买给你。”
苏砚之单手撑在榻边，故意挡住廖山望向我的视线：“殿下好记性，若是还想回忆往昔，我多带圆圆去两趟就行了。”他说着便要往廖山碗里夹菜，却被我眼疾手快拦住——这混小子夹的分明是最肥的肉块。
“廖山重伤初愈，吃不得太油腻。”我瞪了苏砚之一眼，将剔好刺的鱼肉放进廖山碗里。
忽觉袖口被人轻轻拽住，低头撞见廖山湿漉漉的眼神：“让你费心了，还记得我喜欢吃鱼……”
话音未落，苏砚之猛地将整盘叫化童子鸡推到榻中间，震得碗碟叮当作响：“殿下若是馋这口，改日我带你去醉香楼后厨，让你看着厨子现杀现烤。”
他转头冲我挑眉，眼尾却藏着不易察觉的委屈：“有些人啊，总把好心当驴肝肺。”
廖山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苍白的指尖攥紧锦被。我慌忙要去扶他，却被苏砚之抢先一步按住：“殿下这身子骨，还是少操心别人的闲事为好。”他嘴上说得不客气，手里却己经倒好温水，“不过是几道菜，难不成殿下还能吃出相思病？”
帐外忽然传来更夫打更声，我望着两个剑拔弩张的人，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廖山忽然轻笑出声，将最后一口汤饮尽：“多谢苏将军款待，只是这女儿红……”他意味深长地瞥向我，“倒是让我想起，陈医师替我换药时，身上也有这般酒香。”
我闻了闻自己：“有吗？或许是消毒用的吧？”
苏砚之的脸瞬间黑如锅底，抓起食盒就要往外走。却听见身后传来廖山慢悠悠的声音：“圆圆明天来我这吧？病了一场有些话想跟你说说。”
“陈医师怕是没空！”苏砚之猛地转身，皓色发带随着动作翻飞，“她明日要去城郊采药！”
我握着廖山的手道：“明日我来，采药之事推迟一天无碍。”
话音未落，苏砚之突然靠前，也不管我愿不愿意，首接将我拉出营帐，晚风卷着他愤愤的低语：“跟我就次次推辞，跟他就可以推辞别的。你当真这么狠心呢？”
望着苏砚之有些癫狂的样子，怕是有点疯了。
“廖山是大病未愈，怎能相提并论，倒是你，火气太大，跟我去药房拿点下火的药吧。”
苏砚之半天没憋过气，突兀地大笑起来。
“给我来点逍遥丸吧，我是真要气背过去了。”
我伸手道：“好，三文钱。”
苏砚之勾了下我的鼻头，走在了我的前头，“贪财鬼”三个字顺着晚风吹进了我耳朵里。
谁让你有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