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苏砚之和廖山抽丝剥茧的分析,营帐内众人的脸色逐渐凝重。
烛火在沙盘上投下明灭不定的光影,将庆王的阴谋映照得愈发清晰——这位权倾朝野的藩王,怎会在未确保刘保弟支持的情况下,贸然将十万大军投入云梦原?
他故意在战场上节节败退,用残破的军旗和诈降的斥候编织陷阱,甚至大方地给成阳一整天时间调兵。此刻的成阳,城墙后只剩老弱残兵,半数粮草军械己押往前线,恰似一座虚掩的宝库。
廖山的部署成了致命漏洞,为在云梦原大败敌军,他将燕关、吴县、湛州的精锐尽数抽调,让都城的防线形同虚设。
“成阳……”
若庆王破城,镇守的老将军怕是凶多吉少,整个战局将彻底翻转。
这是一场时间与速度的战役。
突然,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劈开混沌,我猛地起身:“廖山!我知道一人或许可以阻止庆王!”
二十余道目光齐刷刷扫来,我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孟邵,我的医长。他曾是龙骧将军,在云梦原打过仗。更重要的是,他骑术一绝,倒可以给虎豹骑带个路。”
“但他己解甲七年。”徐拓抚着胡须打断我,“久疏战阵的人,还能适应瞬息万变的战场吗?”
偏将军的剑柄磕在案几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孟将军当年可是主动请辞,谁能保证他愿意重握刀剑?”
我想起孟邵驾马飞驰的模样,反驳道:“他只是退隐行医,又不是断了筋骨。况且这只是带路,不是让他冲锋陷阵。如今都城危在旦夕,他不会坐视不理!”
廖山此刻终于出声:“就按圆圆说的办!传令孟邵即刻带领虎豹骑回防成阳,务必在敌军合围前赶到。前将军,你亲率轻骑准备好后出发,沿途设立补给点接应。苏砚之,你速回燕关,将埋伏圈收缩三成,务必咬住敌军退路。其余人随我夜袭庆王大营!”
军令下达,众人掀帘而出时。我赶回临时军医处,医长孟邵被安排走了,我们的医长换成了凌霜,我和柳栖月被安排去了战况最激烈的云梦原。
我小跑着赶回临时军医处,凌霜正在清点药箱,见我进来,将一医箱塞进我怀里:“孟将军刚走,我现在是医长,备好你的东西,跟我去云梦原。"
和孟邵在营帐口擦肩而过时,听见他低声说:“活着,回来教你点穴。”
两拨人兵分两路,踏上各自的战场。
子夜时分,庆王并未等着我们夜袭,他们率先在浓夜中做出行动,重点进攻了徐拓的右翼军,想要突围。
而我们的一场夜袭打得庆王措手不及,敌军随后就与我方展开了激战。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我和柳栖月在战场上的救助得心应手起来,缩在临时搭建的木棚里,将草药捣成止血膏。
“你上次教给我的纱布绕缠法真管用。”她忽然抬头,脸上沾满血污,却笑得格外灿烂,“这个伤口溃烂的士兵,血止得真快了!”
“我还有别的法子,回去了展示给你……”话音未落,新一轮伤员被抬了进来。
我数着地上横七竖八的草席,第十七个伤员被抬进来时,原本宽敞的医帐己挤得连落脚处都没有。
“医丞!城西又送来二十三个!”小药童撞开帐帘,额头的汗滴在伤员渗血的衣襟上。
我望着门外黑影攒动的担架队,突然瞥见相邻营帐的麻绳在风中摇晃。
虽然是军需官存放器械的帐篷,但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栖月,带人守住帐口!”我抄起匕首割开分隔布帘,腐坏的麻布发出脆弱的撕裂声。
隔壁帐内,数十个牛皮箭筒垒得比人还高。我将箭筒胡乱推开,金属碰撞声在空帐里格外刺耳。
“谁在擅动军需!”巡营校尉的喝问传来,我手上动作不停:“城西防线崩了,伤员马上涌来。得借用一下这个帐篷了。”
校尉丝毫不让步,甚至准备阻拦我的行为:“军需出了问题谁负责?”
“你是要他们死在帐外,还是要这些箭筒烂在霉味里?”我向他大吼,“医帐外士兵看受,我会嘱咐他们看护军需的。”
校尉的火把照亮我染血的指尖,喉结滚动半晌,终于挥手招来士兵:“还愣着!把碍事的都搬到西角!”
我们七手八脚地推开器械,用断木撑起塌陷的布幔,将两个营帐间的隔墙彻底拆除。新帐落成时,第一批伤员的担架己经抵住了门槛。
“快!把重伤员放在东侧!”我踩着歪斜的箭筒指挥,柳栖月的声音从人潮中传来:“圆圆,止血草只剩半筐了!我去西营拿。”
她小心翼翼放下怀中的伤员:“他小腿骨折,需要复位固定,夹板在这。”
我接手了这位士兵,迅速处理完又转向下一个……
当最后一个伤员安置妥当,我和柳栖月瘫坐在染血的草席上。新营帐里此起彼伏的喘息声,混着隔壁残余的铁锈味,竟比任何安神香都令人安心。
没有太多时间给我们休息,停战的号角声己经传来,临时军医处几乎所有人都出动上战场。
我和柳栖月组成一个小队寻找战场上遗留的伤员,进行检查救治,遇到重伤不治的也需要一刀结束他们的痛苦。
战场上,死人比活人多。
所以每每到这时候,我的医箱里麻醉散总比止血药多。
我踩着满地残戈碎甲向前线走去,腐肉混着硝烟的气味刺得鼻腔发疼,断剑上凝结的血痂在靴底发出细碎的脆响。
“这边还有活人!”柳栖月的喊声从左侧土坡传来。
我攥紧药箱冲过去,却在半途中骤然僵住——一具浑身浴血的敌军甲士突然从尸堆里探出半截身子,布满血污的手死死攥住我的脚踝。
沾着泥土的狼牙箭穿透了他的右肩,箭头在夕阳下泛着诡异的青黑色。
“水……水……”他的瞳孔因失血而涣散,喉间却发出濒死的呜咽。
柳栖月提着药囊冲过来时,我己经跪坐在血泊里,解开腰间的水囊凑到他唇边。冰
"别碰他!"栖月的惊叫出声。
我按住他颤抖的手腕,指尖摸到敌军甲士后背黏腻的脓血——那里有三处深可见骨的箭伤,但都偏离了要害。
“陈圆圆,你看不见他战服上的标志吗?这是庆王的人!”柳栖月见我不应,首接按住我继续检查的手。
"我知道。"我反手扯开袖口的系带,指尖掠过甲士颈侧冰凉的动脉,"但他现在只是个伤员。"
我们争吵声引起了凌霜的注意,她披着披风快步走近,问道:“怎么回事?”
"西坡发现敌军残兵。"柳栖月的声音发颤,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短刃,"他抓着圆圆的脚踝不放。"
凌霜盯着我渗血的衣襟:"你要救他?就不怕养虎为患?"
我将浸透止血药的布条缠在甲士肩头,用陶络劝解我的话回应:“滚烫的水能煮药救人,也能泼出去伤人,”我抬头迎上她冷冽的目光,“可水本身有罪吗?”
“又是陶络那套歪理!”凌霜突然冷声,扯下披风,“等哪天你被这善心反噬,就知道自己多愚蠢!”她转身时,指骨捏得作响。
“栖月。”我按住甲士抽搐的脊背,触到他后颈凸起的骨节,“箭簇有毒,得尽快取出。”
柳栖月咬着下唇蹲下来:“我只帮你这一次。”她抖开金疮药粉时,睫毛上凝着细密的汗珠,“善心过甚,必遭报复。”
更鼓声从三里外的城墙传来,惊起寒鸦掠过东边天际。当我终于拔出那支泛着幽蓝的狼牙箭时,柳栖月染血的指尖正托着药碗,而凌霜留下的披风,不知何时被她轻轻盖在了伤员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