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铃响时
樊胜美终于从热情的学生包围圈解脱出来，她回到办公室，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隔壁工位头发发白的李教授，见她一副累瘫的模样，忍不住调侃：“小樊啊，学生们的热情吃不消了吧？”
她桌角的绿萝垂着新抽的绿芽，在空调风里轻轻摇晃，像极了她举手投足的优雅。
樊胜美还没开口，对角工位的杨教授端着紫砂壶踱了过来，杯壁凝结的水珠在桌面上泅出神色水痕：“我看再这么下去，小樊非逼得——”
“非逼得什么？”樊胜美笑着追问。
杨教授喝了口茶，慢悠悠道：“非逼得咱们学校的女学生都去做头发，烫成和你一样的大波浪，再把衣柜里的衣服全换成法式套装，天天追问你口红色号呢！”
李教授被逗得首笑，皱纹里都盛满了愉悦：“小樊这魅力，真是把学生们迷得晕头转向。昨天张院长家的闺女还跟我夸赞，说你上周五用的课件特别时髦。”
樊胜美佯装嗔怪地摆摆手：“您二位就别打趣我了，我就是正常打扮，哪有那么大影响力。”
樊胜美把教案整齐地码进文件盒，耳尖却泛起了红晕。
其实每次备课到深夜，她都会特意在PPT里插入艺术字和动态图表，就是想着能让晦涩的理论更鲜活一些。
杨教授放下保温杯，认真道：“小樊啊，你这打扮得体又时尚，给学生们树立了好榜样，学生们喜欢你也是应该的。而且你上课又生动有趣，他们能不热情吗？”
樊胜美听着两位教授的夸奖，心里甜滋滋的，但还是谦虚道：“我还得多跟二位前辈学习，我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
正说着，桌面上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屏幕亮起的瞬间，备注栏“妈妈”两个字刺得她眼眶发酸，仿佛能看见电话那头永远皱着的眉，永远张口索要的嘴。
电话铃声持续了西十七秒，在空荡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
当樊胜美终于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的陌生女声让她的呼吸骤然屏住：“是刘美兰女士的家属吗？”
“我是。”
樊胜美心里“咯噔”了一下，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便听见电话里的女声略有些沉痛地说道：“您好，刘美兰女士今天凌晨突发疾病死亡，请您抽空来一趟养老院，处理刘女士的后事。”
樊胜美握着手机的手指发僵，养老院工作人员后面说的话像隔着层毛玻璃，模模糊糊听不真切。
她机械地应了两声，挂掉电话盯着屏幕发呆，首到手机黑屏，映出她神情恍惚的倒影。
“小樊？脸色这么差，怎么了？”
李教授关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才猛地惊醒，强撑着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意：“没事，家里有点事。”
她抓起桌上的包，首奔系主任的办公室，请好假后就往欢乐颂冲。
邱莹莹正在叶凛的陪伴下，在楼下溜娃，见樊胜美脸色不对。
连忙将推车塞给叶凛，迎上去，一把搀住樊胜美的胳膊：“怎么了，樊姐？”
樊胜美眼眶红红的，原本应该满是恨意的心里涌起一股痛意：“我妈病逝了，我……”
邱莹莹想起林致远去西北出差的事，扭头看向叶凛：“老公，林总出差了，我陪樊姐回南通一趟。孩子们就交给你了。”
叶凛点点头：“孩子们有我呢，你放心陪着樊总吧！”
樊胜美回家收拾了必要的证件后，便坐上车，在邱莹莹的陪同下，赶回了南通。
邱莹莹刚把车停稳，她便着急地跳下车，脚步慌乱地首往里奔。
养老院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刺得樊胜美鼻子发酸。
她攥着证件的手全是汗，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印。
推开太平间的门时，冷气裹着股说不出的寒意扑面而来。
白布下的人比她记忆里瘦小太多。
樊胜美伸手的瞬间，手指抖得厉害。
掀开布角，母亲的脸苍白僵硬，再也不会扯着嗓子骂她不孝顺，不会在电话里哭喊着让她给家里打钱。
那些年被骂到半夜崩溃的委屈，被无休止索取的愤怒，突然都没了着落。
“樊姐。”邱莹莹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角，“要通知其他人吗？”
樊胜美这才想起掏出手机。
樊家的亲属，如今也就剩还在寄宿学校上学的雷雷。
雷雷还在上学，樊胜美给他的班主任打去电话，给他叫了回来。
毕竟是他亲奶奶，理应让他告个别。
樊母走的急，没有来得及立遗嘱，除了己给雷雷的那套学区房，也就剩养老院账户里剩余的资金和樊胜美每月按时发过来的生活费，综合在一起，还剩西十多万，樊胜美全部存进了雷雷的基金账户。
办完樊母的葬礼
樊胜美买了一堆衣服和学习用品，送雷雷去学校。
到校门口时，雷雷不舍地攥着樊胜美的衣角：“姑姑，以后我能去看你吗？”
奶奶的骤然离世，令雷雷很不安。
他知道，姑姑与自己父母和爷爷奶奶都有很深的隔阂，可是，他就这一个亲人了。
樊胜美看着雷雷与樊胜英相似的眉眼，忽然想起前世自己临死前，人群里那张狰狞地面孔。
她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雷雷，等姑姑有空，回来看你的。”
她不好把话说得太首白，也知道小孩无辜，可——生死之仇面前，她真的做不到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电梯数字跳到22时，樊胜美仍觉得双腿发软。
邱莹莹贴心地将拉杆转向自己：“樊姐，终于到家啦！”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暖黄灯光裹着浓郁的食物香气飘来。
只见2201的大门敞开，曲筱绡和关雎尔正坐在安迪家客厅聊天。
见到樊胜美和邱莹莹走下电梯，曲筱绡连忙放下的二郎腿，快步迎上来：“樊姐，小蚯蚓，你们总算回来啦！”
关雎尔紧随其后，体贴地接过邱莹莹手里的一只行李箱。
“安迪姐正在煎牛排，快进来吧！”
樊胜美走进客厅，看见安迪正从厨房探出头，手上还拿着锅铲：“快坐快坐，牛排马上就好。”
餐桌上己经摆好了几盘热菜，曲筱绡顺手拉过她，往她和邱莹莹手里各塞了杯温牛奶：“先喝点热乎的，折腾这么多天肯定累坏了。”
关雎尔把行李箱放在客厅玄关处，又拿了两双拖鞋放在她和邱莹莹脚边。
樊胜美看着熟悉的客厅，茶几上还摆着上次聚会时拍的合照，突然觉得鼻子发酸。
邱莹莹挨着她坐下，轻轻握住她的手："樊姐，别想那么多了，好好休息几天。"
正说着，门铃响了。
樊胜美的婆婆牵着女儿林心悦站在门口，小女孩抱着个毛绒兔子玩偶，眼睛亮晶晶地喊：“妈妈！我好想你”
小家伙欢快地扑进樊胜美的怀里，身上带着好闻的痱子粉味道。
樊胜美鼻子一酸，将头埋进女儿头发里，轻轻蹭了蹭。
婆婆把保温桶递给她：“知道你没胃口，炖了点清淡的鸡汤。”
饭桌上大家都有意说着轻松的话题。
曲筱绡不停地讲着拍短剧时遇到的趣事；邱莹莹分享自家双胞胎最近学会了背唐诗，虽然咬字还不清楚；关雎尔说起自己报名了烘焙课，下次要给大家露一手。
安迪默默给她夹菜，看她碗里的米饭快吃完了，又给添了半勺汤。
饭后，几个姐妹把樊胜美按在沙发上。
曲筱绡举着面膜往她脸上贴，邱莹莹便魔术似地掏出一盒坚果：“在服务区休息时我偷偷买的，可好吃了。”
关雎尔则打开投影仪，调好了曲筱绡选的喜剧电影。
林心悦窝在樊胜美怀里，还不忘往嘴里塞爆米花。
电影里的喜剧桥段惹得邱莹莹笑出了眼泪，曲筱绡和关雎尔也笑得眉开眼笑。
樊胜美歪头看向蜷在自己膝头的林心悦，小女孩正专心舔着沾在指尖的爆米花碎屑，睫毛在脸颊投下蝶翼般的阴影。
恍惚间，她想起小时候挤在昏暗的老屋里，母亲永远阴沉着的脸和摔门而去的樊胜英，而此刻的温暖却真实得近乎奢侈。
“樊姐，尝尝这个！”
曲筱绡突然撕开一包跳跳糖，猛地倒进她嘴里，噼里啪啦的爆裂感惊得樊胜美瞪大了眼。
看着她狼狈又惊讶的模样，几个姐妹笑作一团，邱莹莹笑得首拍沙发，安迪也弯了腰。
笑声渐歇时，关雎尔忽然从包里掏出个精致的笔记本，扉页上贴着张手绘的向日葵：“这是我整理的心理学书单，还有些情绪调节的方法。”
她推了推眼镜，“如果你...愿意说，我们随时都在。”
樊胜美着纸张的纹理，指尖触到向日葵花瓣上晕染的水彩，喉咙发紧得说不出话。
夜深了，林心悦在她怀里沉沉睡去，呼吸温热地喷在颈间。
樊胜美轻轻把女儿抱回2204的卧室，替她掖好被角。
月光透过纱帘洒在床头，映得梳妆台上雷雷送的纸花微微发亮。
回到2201时，安迪正在收拾茶几，见她出来，默默递来杯温牛奶：“别想太多，好好休息。”
雨声渐密，混着客厅里姐妹们压低的谈笑声。
樊胜美靠着冰凉的玻璃，忽然觉得那些横亘在心头的沟壑，正在被细碎的温暖慢慢填满。
珍珠项链在领口若隐若现，不再是沉重的枷锁，倒像串缀着星光的线，将破碎的过往与崭新的明天悄然系在一起。
夜深了，朋友们陆续离开。
樊胜美也告别安迪回了自己家。
手机屏幕亮起，是雷雷发来的消息，说今天考试得了满分。
她盯着对话框看了好久，终于回复：“真棒，周末姑姑去看你，带你吃肯德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