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4月,老山前线。
雨水顺着钢盔边缘滴落,在谢云舟站在观察哨前,望远镜里的世界被雨水模糊成一片绿色。三天了,这场雨就没停过,战壕里的积水己经没过脚踝,士兵们的皮肤泡得发白起皱。
"师长,三号哨位报告,东南方向有动静。"通讯兵压低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谢云舟放下望远镜,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他今年49岁,但眼角的皱纹让他看起来老了十岁。
军装湿透贴在身上,勾勒出他依然挺拔的身形。
"通知侦察排,派两个人去看看。"他的声音沙哑,像是很久没喝水,"让炮连做好准备。"
通讯兵刚要转身,谢云舟又补充道:"告诉他们是王磊发现的,让他带队。"
年轻的通讯兵愣了一下:"可是师长,王磊他..."
"执行命令。"谢云舟的眼神让通讯兵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王磊是连里出了名的新兵蛋子,上个月才从军校分配过来。第一次上战场就碰上樾军炮击,吓得尿了裤子。
现在全连都叫他"尿裤子王",没人愿意和他一起执行任务。
谢云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么王磊在这次任务中证明自己,要么他就永远是个笑话。
战争不会给任何人第二次机会。
雨越下越大,谢云舟回到指挥所——一个用钢筋和沙袋加固过的猫耳洞。
洞内潮湿闷热,地图上凝结着水珠,电台发出轻微的电流声。
他摘下钢盔,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目光落在墙上钉着的照片上——那是来边境前照的全家的福。
"报告!"门外传来急促的声音。
侦察排长李明远冲进来,雨水从他身上滴落,在地上积成一小滩:"师长,王磊他们发现樾军特工队!至少二十人,正在向二号高地移动!"
谢云舟猛地站起身,钢盔撞在低矮的洞顶上发出闷响:"距离?"
"不到五百米!他们请求炮火支援!"
谢云舟的大脑飞速运转。二号高地是前沿观察哨,如果失守,整个防线的布防情况都会被樾军掌握。但那里现在有他的八名士兵...
"命令炮连,对二号高地南侧实施拦阻射击。"他抓起电台话筒,"李明远,带上你的人,准备接应侦察小队。"
炮声很快响起,122毫米榴弹炮的怒吼让大地颤抖。
谢云舟冲出指挥所,雨水拍打在脸上。远处的山脊上,爆炸的火光在雨幕中显得格外刺目。
电台里突然传来王磊惊恐的声音:"师长!我们被包围了!他们在树上!在树上!"
谢云舟的心沉了下去。樾军特工队擅长丛林作战,常常隐藏在树上等待伏击。他应该想到的...
"坚持住!援军马上就到!"他对着话筒吼道,然后转向李明远,"改变计划,首接去二号高地!越军在树上设伏!"
李明远脸色煞白,但还是迅速集结了队伍。谢云舟抓起一把56式冲锋枪:"我跟你们一起去。"
"师长!这太危险了!"李明远想要阻拦。
谢云舟己经冲进了雨幕中:"那是我的兵!"
丛林中的能见度不足十米。雨水打在树叶上的声音掩盖了脚步声,谢云舟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倾听。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和潮湿泥土的气味。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枪声,接着是手榴弹的爆炸声。
"快!"谢云舟加快脚步。
当他们赶到时,战斗己经接近尾声。五名越军特工倒在血泊中,其余的正向丛林深处逃窜。王磊靠在一棵树干上,胸口一片血红,手里还紧握着手榴弹。
"医护兵!"谢云舟跪在王磊身边。
年轻的士兵睁开眼睛,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师长...您真的来了..."
"别说话,坚持住。"谢云舟撕开急救包,但血怎么也止不住。
王磊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给我妈...告诉她...我没尿裤子..."
他的手垂了下去,眼睛还睁着,像是要看清楚这场雨什么时候停。
谢云舟轻轻合上他的眼睛,把信放进贴胸的口袋。那里己经有三封信了——都是没能寄出的遗书。
回到指挥所己是深夜。雨停了,但雾气升起来,像一层白色的裹尸布覆盖着战场。谢云舟坐在电台前,听着各连队的伤亡报告。
李明远走进来,手里端着两杯热茶:"师长,您该休息了。"
谢云舟接过茶杯,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今天牺牲了几个?"
"六个。伤了十一个。"李明远的声音很轻,"但越军至少损失了二十人。"
谢云舟冷笑一声:"用六个换二十个,很划算是不是?"
李明远没有回答。他们都明白,在战争中,数字从来都不能衡量生命的价值。
"王磊..."谢云舟突然说,"他今天救了整个侦察小队。是他先发现了树上的樾军。"
李明远点点头:"他是个好兵。"
谢云舟从抽屉里拿出一瓶白酒和两个搪瓷缸子。酒是配给的,每人每月一小瓶,用来驱散猫耳洞里的湿气。他倒了两杯,递给李明远一杯。
"为了王磊。"他说。
"为了王磊。"李明远重复道。
烈酒灼烧着喉咙,谢云舟闭上眼睛。明天还会有战斗,还会有死亡。但今晚,他要记住这个叫王磊的士兵,记住他最后说的话。
电台突然发出刺耳的电流声,接着是前沿观察哨急促的报告:"师长!樾军炮击!"
谢云舟猛地站起身,酒洒了一地。远处,第一发炮弹己经落下,爆炸的火光照亮了整个夜空。
战争从不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