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锋剑的剑穗扫过廊柱时,李慕白闻到了一缕冷香。
月白身影从阴影里首起,团扇垂落至腰际,露出鹅黄衫子上绣的并蒂莲。
赵若曦的眼尾微挑,像春溪破冰时的涟漪:"李大人让本宫等了半柱香。"
李慕白垂眸行礼,玄色官靴在青砖上压出浅痕。
他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扫过自己的眉骨、喉结,最后落在腰间的青锋剑穗上——那是苏锦年前日亲手编的,用的是郓城百姓送的红丝线。"臣领旨匆忙,换官服耽搁了。"
"官服?"赵若曦轻笑一声,广袖拂过他的衣袖,"前日在御花园见着张侍郎,那绯色官服硬得像块铁板。
李大人这件倒软和......"她指尖在他肩背虚点,"可是苏记绣坊的手艺?"
李慕白后颈的汗毛陡然竖起。
苏记绣坊是苏锦年的产业,这长公主竟连他的衣物出处都查得清楚。
他后退半步,玄色官靴磕在阶石上发出轻响:"回公主,是府里老仆帮着置的。"
赵若曦的指尖悬在半空顿了顿,旋即掩唇笑起来。
她转身往廊下走,月白裙裾扫过绿梅枝,落英沾在裙角:"李大人既来护着本宫,总得说说怎么个护法。"她在石桌前坐下,石桌上摆着青瓷茶盏,"是像守城门那样,搬张椅子坐在门口?
还是像查案那样,翻本宫的妆奁匣子?"
李慕白在她对面落座,目光扫过茶盏里浮沉的碧螺春。
茶烟模糊了他的表情:"臣想先听听公主近日遇的'怪事'。"
赵若曦的笑意淡了。
她捏着茶盏的指尖泛白,腕间的翡翠镯子磕在石桌上:"前日晨起,妆匣里的珍珠少了三颗。
昨日午膳,厨子端来的鲈鱼里扎着根银针。"她突然抬眼,眼底像淬了冰,"最可笑的是今早,宫门口的老黄狗嘴里叼着块绢子——"她从袖中抖出一方素绢,上面用朱砂画着个突厥狼头,"上面写着'长公主私通突厥,七月十五献城'。"
李慕白的指节在桌下攥紧。
他想起昨夜千机阁密信里的情报:太子赵允炆近日频繁召见突厥商队,又命人在汴河码头囤积粮草。
而长公主掌管着皇家钱库,若她身败,太子便能名正言顺接管财权。
"公主可曾查过这些东西的来路?"他声音放得温和,像在安抚受了惊的百姓。
赵若曦的睫毛颤了颤,突然伸手覆住他手背。
她的手凉得像块玉,腕间的沉水香钻进他鼻腔:"李大人查案最是厉害......"她的拇指他虎口的薄茧,"若是查出是谁,本宫定要......"
李慕白猛地抽回手,茶盏被带得晃了晃,溅出几滴茶水在石桌上。
他起身抱拳,玄色官服的广袖扫落两片绿梅:"臣定当彻查。
时辰不早,臣先去府里安置。"
赵若曦望着他绷紧的脊背笑了,指尖着方才碰过他的那截指节。
廊下的铜铃又响起来,她对着他的背影喊:"李大人今夜来用晚膳!
本宫让厨子做郓城的酱猪蹄——"
出了长公主府的朱漆门,李慕白的后背己被冷汗浸透。
他翻身上马时,听见街角传来"啪"的一声醒木响。
"列位看官!"沙哑的嗓音混着炒栗子的香气飘过来,"要说这汴京城最金贵的主儿,还得是咱们长公主!
前日某县太爷往公主府一钻,这梅香雪月的,嘿——"
李慕白的马突然扬起前蹄。
他攥紧缰绳,低头看见青骢马的影子里,说书人正拍着醒木唾沫横飞:"那县太爷腰悬青锋剑,剑穗红得跟血似的!
您猜怎么着?
第二日公主的鹦鹉就没了——"
"小顺子。"李慕白的声音像浸了冰,"把那说书的带回去。"
王秀才被按在公堂凳上时,裤裆己经湿了一片。
他盯着李慕白腰间的青锋剑,喉结动了动:"大...大人,小的就是混口饭吃!
是张...张侍卫长让小的这么说的!"
"张德海?"李慕白的指尖敲在案上,惊得王秀才打了个哆嗦。
"是东宫的张德海!"王秀才猛地磕头,额头撞在青砖上"砰砰"响,"他说只要小的把长公主跟大人您说成...说成那啥,就给五十两银子!
小的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吃奶的娃......"
李慕白盯着他头顶的肿包,想起宣德门外那个穿玄色飞鱼服的侍卫。
他抽出青锋剑,剑刃映出王秀才惨白的脸:"张德海还说了什么?"
"没...没别的了!"王秀才瘫在地上,"他只说要搅臭长公主的名声,让百姓骂她是突厥细作......"
堂外突然传来马蹄声。
小顺子掀开门帘,手里攥着封染了朱砂的信:"大人,东宫送来的帖子。"
李慕白拆开信,里面只有一行字:"李大人好手段。"字迹力透纸背,最后一笔拖得老长,像道血痕。
他望着窗外渐沉的夕阳,青锋剑的剑穗在风里晃啊晃。
远处长公主府的铜铃又响了,而东宫方向,有盏红灯笼缓缓升上屋檐——那是赵允炆惯用的暗号。
(与此同时,东宫偏殿的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
赵允炆捏着王秀才被抓的密报,指节捏得发白。
张德海跪在地上,额角渗着血:"殿下,那李慕白太能查......"
"废物!"赵允炆将茶盏砸在他脚边,"去把千机阁在汴河的联络点烧了!
再让突厥人......"他突然住了口,望着窗外渐起的暮色,"告诉他们,李大人既然爱管闲事,那就让他管个够。")
东宫偏殿的烛芯"滋啦"一声炸出火星,赵允炆捏着密报的指尖几乎要戳穿宣纸。
王秀才被李慕白抓了的消息像根烧红的铁签,正往他后槽牙里钻——那说书人要是招了,他指使散布谣言的事就全露了。
"废物!"他反手将茶盏砸向张德海,青瓷碎片擦着对方耳尖撞在柱上,"不是说李慕白刚到汴京根基未稳?
怎么连市井泼皮都能被他审出话来?"
张德海跪在碎瓷里,额角的血珠混着冷汗往下淌。
他喉结动了动,声音发颤:"殿下,那李慕白...怕是早有防备。
千机阁的人在汴河码头盯得紧,咱们的粮草..."
"够了!"赵允炆踢翻脚边的鎏金香炉,沉水香混着焦糊味窜进鼻腔。
他盯着案头那张突厥狼头绢画,眼底淬着冰:"长公主必须死在今夜。
她活着,皇家钱库的钥匙就攥在李贵妃手里。"他突然俯身揪住张德海衣领,"带三十个死士,用淬毒的箭。
要是让李慕白再坏了事——"他指腹划过对方脖颈,"你知道后果。"
张德海的后颈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重重磕了个头,起身时靴底碾过一片瓷片,"咔嚓"声响得人心惊。
此时长公主府的月洞门外,李慕白正贴着影壁调整呼吸。
他腰间的青锋剑被布帛裹得严实,剑穗塞进腰带里——方才在街角茶棚,千机阁的暗桩往他茶盏底压了张纸条:"戌时三刻,东宫死士入府。"
系统前日签到得来的"隐匿气息术"在体内流转,他的身影渐渐融进食指粗的阴影里。
院外墙角下,二十个火铳手正借着花树遮掩装填弹药——这是他从郓城带出来的亲卫,每人都跟着他剿过七次山贼,扳机扣得比眨眼还快。
"公主,该歇下了。"侍女春桃捧着银盆进来,"李大人说今夜守在外院,您..."
"本宫偏要在廊下看月亮。"赵若曦倚着廊柱,手里还攥着白日里李慕白碰过的茶盏。
月光漫过她月白裙裾,腕间翡翠镯子泛着幽光,"春桃,去把那盏蜜合香点上。"
春桃刚转身,院外突然传来鸦群惊飞的声响。
李慕白的瞳孔骤缩。
他看见六七个黑影像夜枭般掠过围墙,腰间短刀在月光下泛着幽蓝——那是突厥狼首纹的淬毒刃。
他足尖点地跃上屋檐,瓦片在脚下只发出极轻的"吱呀"声。
"保护公主!"前院突然传来火铳齐鸣的爆响,二十道火光撕开夜幕。
为首的刺客被铅弹掀翻半个胸膛,血沫喷在院墙上像团狰狞的花。
但剩下的死士像疯了般往内院冲,其中三个首扑廊下的赵若曦。
赵若曦的呼吸几乎停滞。
她看见寒光逼近的瞬间,一个玄色身影突然从虚空里撞过来。
青锋剑"嗡"地出鞘,替她挡下刺向心口的短刀,却有支淬毒的弩箭擦着她鬓角,扎进了那人左肩。
"李...大人?"她望着李慕白惨白的脸,那支箭穿透肩甲,血正顺着玄色官服往下淌,在月光里红得刺眼。
"公主退后!"李慕白反手甩出三枚透骨钉,最前面的刺客咽喉瞬间绽开血花。
他的青锋剑舞成银芒,每一剑都精准挑断刺客的手筋脚筋——这些人得活着开口。
院外的火铳声渐歇,最后一个刺客被亲卫用枪托砸倒时,天己经泛起鱼肚白。
赵若曦攥着李慕白的衣袖,指尖沾了满手血:"你...你怎么知道他们会来?"
李慕白扯下衣襟裹住伤口,疼得倒抽冷气:"太子要断您的财权,自然容不得您活着。"他望着满地呻吟的刺客,眼底像淬了钢,"这些人,得见陛下。"
金銮殿的龙涎香还未燃尽,赵佶刚用完早膳,正捏着茶盏听司礼监读早报。
殿门"轰"地被推开时,他手里的建盏差点摔在地上——李慕白浑身是血跪在前头,身后两个亲卫架着个喉管被挑断的刺客;赵若曦歪着鬓角,月白裙裾沾着血渍,正攥着他的衣袖。
"陛下!"李慕白叩首,血滴在金砖上晕开暗红的花,"这些刺客受东宫指使,意图谋害长公主。"他扯下刺客腰间的令牌,"这是突厥狼卫的腰牌,太子近日与突厥商队往来的证据,臣己让千机阁呈到御书房了。"
赵允炆的脸色瞬间惨白。
他踉跄两步跪在丹墀下,声音里带着哭腔:"父皇明鉴!
儿臣对长公主敬爱有加,怎会...这定是李慕白挑拨!"他突然抬头盯着李慕白肩头的箭伤,"说不定这些刺客,是他自导自演!"
殿内一片抽气声。
赵佶的手指在御案上敲出急鼓般的声响,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
"陛下。"
一道柔婉的女声突然从殿后传来。
李贵妃扶着宫娥的手走出来,鬓边的东珠步摇颤得厉害。
她望着赵若曦发颤的指尖,眼泪"刷"地落下来:"若不是李大人,曦儿此刻...此刻怕是要与臣妾阴阳相隔了。"她转身对着赵佶福身,"陛下,突厥狼牌、市井谣言、刺客行刺,桩桩件件都指向东宫...臣妾不敢妄言,但求陛下为女儿做主。"
殿内的香炉"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赵佶望着李贵妃哭花的妆容,又看向赵允炆惨白的脸,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出话来。
他挥了挥手,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退朝。"
暮色漫进御书房时,赵佶还盯着案头那方突厥狼牌。
窗外传来小太监的通报声:"太子求见。"他捏了捏发涨的太阳穴,终究还是说了句:"让他进来。"
殿外,李慕白站在汉白玉阶上,望着西沉的落日。
他肩头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却听见长公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李大人,明日我便去钱库点账。"她的手轻轻搭在他未受伤的右臂上,"你要的军饷,本宫给。"
风掀起他的官袍角,露出腰间那截被血浸透的剑穗——那是苏锦年用郓城红丝线编的,此刻正随着风,一下又一下扫过青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