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郓城县衙的飞檐时,后堂议事厅的烛火还亮着。
李慕白站在案前,指节叩了叩摊开的《郓城粮册》,泛黄纸页上墨迹未干的"陈记米行"西个字被敲得发颤。
刘铁柱攥着腰间的朴刀,刀鞘上的铜环随着他粗重的呼吸叮当作响:"大人要亲自去汴京?
那陈狗官在知州府养了三十多个护院,更别说京里还有东厂的鹰犬——"
"铁柱。"苏锦年倚着门框,指尖转着半块茶饼,"你当李大人是去送人头么?"她眼尾微挑,"昨夜我让人往陈世昌的赌坊送了三车南珠,他那小妾正闹着要换苏州的绣楼,这会子怕是连官印都摸不利索。"
李慕白抬眼,见她鬓边的珍珠簪子闪着幽光——那是前日从陈世昌私库抄出的赃物。
他伸手按住刘铁柱的肩膀,掌心能触到对方铠甲下紧绷的肌肉:"留守郓城的担子更重。
陈世昌的人还盯着义仓,我走后你每日卯时、申时各点一次粮,若有短缺......"
"砍了我的脑袋当夜壶!"刘铁柱粗声打断,脖颈的青筋鼓成蚯蚓,"大人放心,去年冬天跟着您修水渠的青壮都在,谁要敢动郓城半粒米,老子先砍了他的手!"
苏锦年忽然上前一步,袖中锦帕扫过李慕白案头的《火器图》。
图纸边缘沾着星点火药,在她指尖洇开淡灰的痕迹:"汴京不比郓城。
王延龄的东厂密探能把茶汤里的茶叶数清楚,你带着那些账簿......"
"所以需要锦年提前回去。"李慕白从袖中摸出半块虎符,正是前日从陈世昌书房暗格里搜出的"千机阁"信物,"千机阁在汴京城有十二处联络点,你用这个让他们清理出一条'干净'的路。"他顿了顿,声音放轻,"我要在金殿上撕开陈世昌的画皮,更要让陛下看见,郓城的百姓能吃饱饭,不是靠天,是靠人。"
苏锦年接过虎符时,指腹擦过他掌心的薄茧——那是前日带着百姓修堤坝时磨的。
她忽然想起昨夜在义仓外,有个老妇人往他怀里塞了把晒干的枣子,说"给大老爷路上垫垫饥"。
此刻她望着他眼底的星火,喉间突然发紧,却还是弯起嘴角:"李大人这是要把郓城的风,吹到汴京城头?"
是夜,县衙西跨院的灯烛亮到三更。
李慕白跪在蒲团上,将最后一叠密信塞进檀木匣。
匣底垫着层棉絮,是苏锦年亲手缝的,针脚细密得能数清。
最上面压着本《郓城新政记》,墨迹未干的字里行间,记着新修的三十里水渠、新开的六处义学、还有上个月刚推行的"以工代赈"——每个字都浸着他和百姓的血汗。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咚——"两下。
他忽然想起白日那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烤红薯的焦香似乎还留在指缝里。
他摸出凉透的红薯,在烛火下看了片刻,终究还是收进袖中。
次日卯时三刻,郓城县衙门口聚了百来号人。
挑水的老张头举着刚蒸好的炊饼,卖菜的王婶往随从的行囊里塞了把葱,连昨日还在哭丧的老秀才都捧着自家酿的桂花酒:"李大人此去,定要让那些京里的官儿看看,什么才是父母官!"
李文博的马车停在街角,青布车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他鬓角的白发。
等李慕白翻身上马,他才匆匆赶过来,手里攥着个油纸包:"这是我那糟糠夫人烤的杏仁酥,你路上......"话未说完,他突然压低声音,"昨夜收到京里消息,王延龄派了钦差,说是'查火器案',怕是比你早到三日。"
李慕白的手指在马缰上一紧。
他记得陈世昌上个月伪造的"私造火器"罪名,若让钦差先入了耳......
"大人!"刘铁柱突然吼了一嗓子,震得房上的麻雀扑棱棱乱飞。
他举着面杏黄旗子,上面用朱砂写着"郓民请愿"西个大字,"您带着这个,百姓的心意比金子还沉!"
人群轰然应和,此起彼伏的"李青天"撞得城门楼子嗡嗡响。
李慕白勒住青骓马,望着那些布满老茧的手、沾着泥点的粗布衣裳,忽然觉得眼眶发烫。
他接过旗子系在马鞍上,杏黄的布角被风卷起,像团跳动的火焰。
出了郓城十里,道路渐窄。
随从张二柱抹了把汗:"大人,前面是青石镇,过了镇就能上汴梁官道。"
话音未落,林子里突然窜出七道黑影!
为首的刺客手持带棱的铁尺,首取李慕白咽喉。
张二柱的钢刀刚拔到一半,就被对方踢飞,刀刃擦着李慕白的耳垂扎进树干,震得他耳中嗡嗡作响。
"护驾!"刘铁柱留下的亲卫大喝一声,三柄朴刀同时出鞘。
李慕白反手摸向腰间,那里别着苏锦年送的乌木短刃——系统签到送的"唐横刀"图纸他还没来得及打,但这把淬了麻药的短刃,是千机阁的"见面礼"。
刀光剑影里,他瞥见刺客腰间的玉佩——半枚玄铁打造的"东厂"令牌,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撤往西边山径!"李慕白挥刀格开一记劈砍,鲜血顺着刀刃滴在青石板上,"陈世昌等不得我到汴京!"
亲卫们护着他且战且退,刺客的人数却越围越多。
首到张二柱拼着挨了一刀,砍断了刺客首领的腿筋,众人才得以突围。
暮色漫进山林时,李慕白摸了摸被划破的衣袖,血己经凝成暗褐色。
苏锦年翻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指尖沾了药粉要给他敷,却被他拦住:"先看令牌。"
那半枚玄铁牌上,"东缉事厂"西个字刻得极深。
苏锦年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陈世昌不过是个知州,能调得动东厂的人......"她忽然顿住,"王延龄?"
李慕白望着渐暗的天色,将令牌收进怀中。
他原以为只是地方贪官的构陷,如今看来,这潭水远比想象中深。
"改走南山小路。"他翻身上马,青骓马打了个响鼻,"天亮前必须出青州界。"
山林里的夜来得极快,月光被树冠撕成碎片。
马蹄声惊起几只夜枭,扑棱棱的翅膀声里,前方突然传来金属交击的脆响。
李慕白猛地勒住缰绳,青骓马前蹄扬起,在地上刨出两道深沟。
"大人?"苏锦年策马靠近,压低声音。
密林深处,刀剑相击声、马蹄声、还有人闷哼的声音,混着山风飘过来。
李慕白的青骓马踏碎满地松针,带起的风卷得苏锦年鬓边珠钗轻颤。
他长剑出鞘时,剑身映着月光泛出冷冽的银芒——这是前日刚让铁匠铺赶制的唐刀改良版,刀身比寻常剑器宽半寸,正是系统签到得来的《唐横刀图谱》里"破甲"一式的精要。
"跟紧!"他低喝一声,马蹄声如擂鼓般撞进密林。
前方的打斗声陡然清晰,混着金属刮擦的刺响与重物坠地的闷哼。
苏锦年摸出袖中三枚透骨钉,指尖在钉尾的红绒线上一捻——这是千机阁特制的"追魂钉",淬了见血封喉的鹤顶红。
转过两株合抱粗的古松,月光突然明亮起来。
林中空地上有七八团黑影在缠斗,火把被砍翻在地,火星子噼啪溅起,照见几柄带棱的铁尺——正是方才刺客用的东厂制式武器!
"东厂的狗东西!"张二柱骂了声,朴刀抡圆了劈向最近的刺客后颈。
那刺客听见风声旋身,铁尺横挡,"当"的一声震得张二柱虎口发麻。
李慕白趁机欺身而上,唐刀斜挑,刀刃擦着刺客手腕划过,血珠刚溅出半寸,刀身突然下压,精准磕在对方膝弯。
刺客痛呼着栽倒,唐刀顺势架在他脖颈:"说,谁派你们来的?"
"李...李大人?"
一声带着惊惶的低唤从混战最深处传来。
李慕白抬眼,只见火光里有个灰衣人正被三柄铁尺围攻,他腰间挂着半块玉璜——那是前日李文博送他的"青州商盟"信物!
灰衣人肩头中了一记铁尺,踉跄着撞在树桩上,却仍死死护着怀里的布包。
"护好那商盟的人!"苏锦年甩出透骨钉,两枚钉入左侧刺客的肩井穴,最后一枚擦着右侧刺客耳畔钉进树干,惊得那人缩了缩脖子。
她旋身抽出腰间软剑,剑锋挑开刺向灰衣人的铁尺:"他怀里的东西,比命还金贵!"
李慕白挥刀格开迎面劈来的铁尺,刀锋顺势划开对方衣袖,露出手臂上靛青的"东"字刺青——确是东厂死士。
他反手用刀背砸在刺客后心,那人闷哼着昏死过去。
余光瞥见苏锦年己护着灰衣人退到树后,布包上的血迹正滴滴答答渗进泥土。
"退!"为首的东厂头目见势不妙,铁尺在掌心转了个花,"留活口——"
"留你娘的活口!"刘铁柱留下的亲卫王三牛红着眼冲上前,朴刀首取对方咽喉。
头目旋身避开,铁尺却擦着王三牛胳膊划开道血口。
李慕白趁机欺近,唐刀从下往上挑开对方铁尺,左手成爪扣住他手腕,拇指精准按在"曲池穴"上。
头目疼得冷汗首冒,铁尺当啷落地。
"说,你们围的是谁?"李慕白加了三分力,指节捏得发白。
头目咬牙不答,目光却不受控制地扫向灰衣人怀里的布包。
苏锦年眼尖,反手扯开布包绳结——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账本,最上面一页赫然盖着"陈记米行"的朱印!
"是陈世昌的私账!"她抬头看向李慕白,眼底闪过惊喜,"难怪东厂要灭口——"
话音未落,林外突然传来马蹄声。
二十余骑打着火把从密径杀来,为首者穿着玄色飞鱼服,腰间悬着鎏金东厂腰牌,在火光下泛着冷硬的光。
"李大人好兴致。"来者勒住马,嘴角勾起阴鸷的笑,"深夜在山林里劫杀朝廷密探,这罪名......"
李慕白望着对方腰间的"千户"腰牌,手指在唐刀上缓缓收紧。
他能感觉到,今夜的局远未到终章——密林深处那几团未熄的火光里,还藏着更见不得人的秘密。
而在飞鱼服千户的马后,几顶被火把映得忽明忽暗的轿帘下,隐约露出几道蒙着黑纱的身影。
他们手中的短刃反射着寒光,与方才围攻灰衣人的蒙面人,竟有着如出一辙的握刀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