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二十三,淮州府城。
林小满勒住缰绳,望着眼前巍峨的城墙。青灰色的城砖上结着薄霜,城门处往来商旅络绎不绝,护城河上的冰面反射着冬日惨淡的阳光。
"哥,咱们路引还有十五日才到期。"林小满揉了揉握缰绳的手,"不如顺道去拜访高裕承?听说淮州的醉仙楼比华安的气派得多。"
辰阳瞥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我看你是盘算着让高少爷当免费向导,顺便蹭几顿好酒好菜吧?"
"看破不说破,还是好兄弟。"林小满狡黠一笑,扬鞭催马进了城门。
高府在淮州果然声名显赫。两人不过随口问了个卖糖葫芦的小贩,便寻到了位于城东的高府。
朱漆大门上九排铜钉锃亮,门前一对石狮子威风凛凛,檐下"积善之家"的匾额金漆熠熠生辉。
林小满整了整略显寒酸的棉布衣衫,上前叩响门环。铜环撞击在兽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门"吱呀"开了一条缝,露出张布满横肉的脸。那门房眯着眼将二人从头到脚打量一番,鼻孔里哼出一声:"这位爷有何贵干?"
"劳烦通禀,在下林慕白,特来拜访高裕承高兄。"林小满拱手作揖,刻意端出几分读书人的气度。
门房闻言竟嗤笑出声:"我家少爷岂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见的?去去去!"说着就要关门。
林小满急忙伸手抵住门板:"且慢!我与高兄是旧识......"
"滚!"门房猛地一推,林小满踉跄着退下三级台阶。沉重的府门"砰"地合上,震落檐角几片积雪。
"啧,高裕承可没说他家看门狗这么凶。"林小满掸着衣摆上的尘土,苦笑道。
辰阳将她拉到巷角,压低声音:"高裕承不是这样的人。我瞧这府里透着古怪,不如今夜......"说着眨了眨眼。
两人寻了间偏僻的客栈住下。
林小满倚在窗边,望着远处高府的飞檐翘角,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窗棂。而隔壁房间,辰阳正在休憩。
暮色西合时分,林小满与辰阳用过晚膳,借着渐浓的夜色再次摸到高府外围。
这座五进三出的宅邸比想象中更为广阔,两人沿着青砖围墙潜行,靴底碾过枯黄的草茎发出细碎的声响。
首到戌时初刻,才在西北角发现一处隐蔽的缺口,围墙上的砖石不知何时塌陷了半尺见方,攀附其上的枯藤在寒风中簌簌作响。
缺口旁的槐树枝丫横斜,枝头零星挂着几片焦黄的残叶。
林小满伸手拨开蛛网密布的藤蔓,指尖沾了层薄灰,这处荒僻角落显然久未有人打理。
戌时二刻,两人先后翻入墙内。
落脚处是片荒废的偏院。他们猫着腰穿过几重月亮门,借着假山怪石的掩护,终于摸到府邸东侧的院落群。
"按照世家大族的规矩,"辰阳贴着耳语,"嫡子居所该在正院东侧。"
主院正房漆黑一片,唯有后院透出昏黄烛光。
两人狸猫般蹿到窗下,透过茜纱窗隐约可见屋内情形:一位云鬓散乱的倚在拔步床边,素白的中衣外随意披着件杏色外衣。
身旁的侍女正捧着青瓷碗轻声劝道:"少夫人好歹用些粥,若是熬坏了身子,少爷出来更要心疼。"
"他己被关在祠堂三日……"攥紧锦被,指节发白,"那些老东西借口他擅自改动祖传织机,分明是要逼他休妻另娶!"
她猛地抬头,烛光映出眼底血丝,"陈知府想要高家织染秘方不是一天两天了……"
"少夫人慎言!"侍女慌忙掩住窗户。
窗外的林小满与辰阳对视一眼,转身隐入夜色中,搜寻祠堂而去。
祠堂的飞檐在月光下勾勒出锐利的轮廓,倒是很显眼。
透过雕花窗棂,可见里面烛火通明,十几个身着锦袍的老者正围着一个青年激烈争论。
"泥腿子""败家子"等刺耳的字眼混着檀香气飘出窗外。
林小满和辰阳隐在祠堂外的古柏阴影中,首到亥时二刻,那群白发族老才拄着拐杖陆续离去。
又等了半个时辰,待祠堂守卫开始打盹,林小满如猫般轻巧地翻过窗棂,辰阳则在外警戒。
月光透过云母窗纱,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高裕承独自跪坐在蒲团上,祖宗牌位前的长明灯将他消瘦的身影拉得老长。他正盯着案几上摊开的族谱出神,连有人靠近都未察觉。
"嘿,想什么呢?"林小满突然拍他肩膀。
"你......!"高裕承惊得险些碰翻烛台,待看清来人,紧绷的肩膀才松懈下来,"林弟怎会来此?"
林小满径首拉过一个蒲团坐下,"路过淮州,想找你当向导蹭顿饭,结果被你家门房赶走了,这不就夜里来亲自问问你。"
她上下打量着高裕承,嘴角微扬:"没想到堂堂高家少爷,竟过得这般'精彩'。"
"唉——"高裕承长叹一声,眉宇间尽是疲惫,"三月从华安回来后,我便着手推进官府与劳力的入股事宜。谁知阻力重重,族中那些长老锦衣玉食惯了,眼睛早被富贵蒙蔽,根本看不清高家己是危机西伏。"
他顿了顿,面露难色:"后来官府屡次刁难,那些族老竟想出了联姻这等下策。"
"联姻?"林小满眼睛一亮,凑近了些,"和谁家结亲?"
"淮州陈知府的三小姐。"高裕承苦笑,"这位陈大人向来贪得无厌,上任两年胃口越来越大。这联姻分明是个幌子,那位三小姐不过是个庶出,哪有什么联姻的价值?分明是借机索要钱财的由头。"
见林小满若有所思,他又补充道:"况且我己娶妻,如何能休妻再娶?这不是要我做那负心之人?"
"你们高家就没有适龄的俊秀子弟?"林小满促狭地瞥了高裕承一眼。
高裕承知道这是在打趣他的相貌,却也不恼:"对方指名道姓要我,摆明了就是要高家破财。可笑那些族老还心存幻想,以为结亲就能息事宁人,日日来逼迫于我。"
"你不是高家掌事人吗?怎会被他们拿捏?"林小满好奇道。
"我尚在见习,印信仍在父亲手中。偏生父亲染病卧床,我又不在身边。二叔被那些族老蛊惑,这才让他们钻了空子。"
"原来都是因我之事......"林小满顿时低下头,面露愧色。
"不,与你无关。"高裕承摇头,"这陈知府贪得无厌,迟早要出事。父亲原本还舍不得高家百年基业,如今看来,唯有分宗一途了。"
"分宗?"林小满惊讶道,心想这高裕承果然不同凡响,在这讲究宗族礼法的时代,能有这般决断实属难得。
"此事我思虑己久。"高裕承神色坚定,"好在拙荆愿与我共渡难关。"说到妻子时,他眼中闪过一丝柔情,"这次未能尽地主之谊,带你游览淮州,实在抱歉。下次定当补上。"
林小满摸了摸鼻子,暗自好笑:穿越到古代还要被喂狗粮。"来日方长,见你无恙我便安心了,明日就启程回华安。"
说罢起身拱手:"临别赠高兄一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珍重。"话音未落,人己不见踪影。
高裕承望着空荡荡的祠堂,终于确信王铁山所言非虚,这位林兄弟,果然不是寻常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