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绽,沈素尘提着药箱穿过?箨织野?工坊,药箱里新配的艾叶散发着清苦香气。
孙家医馆门前,扎着双丫髻的孙小杏正踮着脚给门楣上的菖蒲洒水,见她来了立即雀跃道:“沈姐姐来得正好!爷爷刚晒好新收的黄芩呢!”
沈素尘将药箱搁在院中石凳上,指尖拂过晾晒的药材,?对孙大夫说?:“孙大夫,这半月来我真是见识了。”
“您用青蒿绞汁治疟疾,以葱白敷脐退高热,这些法子与我父亲在淮州教的治法大相径庭,疗效却出奇地好。”
孙大夫从药柜深处取出个青瓷罐:“沈大夫过奖了。倒是您从淮州带来的金疮药配方,让咱们工坊的伤患好得快多了。”
“说起工坊,”沈素尘眼睛一亮,“今晨路过制布工坊,见童子们竟在廊下习字。这官办工坊还管教书育人?”
孙大夫打开青瓷罐?,解释道?:“郑大人定的规矩。农户们白日做工,幼童无人看管便到处乱窜。自去年起,各工坊都设有学堂,男女同坐,上午念书,下午学些吃饭的本事。”
“吃饭本事?”沈素尘轻拂药材的手指一顿。
“我会纺线!还会认二十八味药材!”孙小杏突然从药碾子后探出头,“纺线组的阿蛮姐姐上个月刚学会算账,现在能多领两成工钱呢!”
沈素尘诧异道:“这……这什么都学,哪有时间?”
“十岁前主攻识字算数。”孙大夫放下青瓷罐取来铜秤细细称量,“若显出天赋,便针对性教学,像杏儿这样爱捣鼓药材的,便跟着我认药性;若资质平平,到年纪就让其自选行当。”
他忽然指向窗外,“瞧见那个束发少年没?去年在学堂发现他精于算学,如今己是账房学徒了。”
“难怪华安百姓都说郑大人是青天。”沈素尘望着远处工坊里忙碌的众多身影,轻声道,“这般安排,既解了父母后顾之忧,又让孩子们学到真本事,我这一趟,算是见识了。”
“诶呀!”孙大夫突然拍额,“瞧我这记性!巳时还要去教童子们辨识止血草药。”
孙大夫将晒好的药材在竹匾上均匀摊开,让金黄的黄芩与绛红的丹参沐浴在阳光下。
他净过手,衣袖还沾着药香:“杏儿今日的《草药歌》还未背熟,劳烦沈大夫......”
话音未落,老大夫己提着药囊匆匆出门。
沈素尘望着正在研磨朱砂的孙小杏:“杏儿,今日怎不见你去学堂?”
“学堂里还在教‘天地玄黄’呢!”孙小杏撅着嘴,手上的药碾转得飞快,“爷爷说我能背?《本草经》?了,不必跟着他们从头学。”
说着蹦跳着从内室抱出几册蓝布封面的书,将最薄的一本递给沈素尘,“这是工坊新印的。”
沈素尘接过书本细细翻看:“这《千字文》编得巧妙,选的尽是市井常用的字,释义也浅白。”
“林主事亲自编写的!”孙小杏又递来一本更厚的《常用字》,书脊己有些卷边,“这本收录了三千多字,爷爷说学完就能看布告了。”
沈素尘对比两本书的版式,惊讶道:“莫非也是......”
“嗯!”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织坊的姐姐们说,华安的工坊都是林主事和郑大人一手搭建起来的......”
随后又骄傲地指着工坊的方向,“第一家官设工坊就是?箨织野?。”
“林主事这么大本事呢?”沈素尘想想林小满的年龄,只觉不可思议。
孙小杏肯定地点点头,“沈姐姐,林主事哥哥林辰阳也很厉害,听说这次郡试第一,大家都说他明年的秋闱有望拿解元。”
“看来华安真是人杰地灵。”沈素尘笑着取过晒匾里的当归,“来,我们先认这味药,你闻闻,是不是有股甜香?像不像去年在山上摘的野枣?”
沈素尘拿起孙大夫晒的药材,一一给孙小杏解释,她最喜欢好学的孩童。
一个时辰后,孙大夫挎着药囊回到小院。
沈素尘正翻阅孙大夫在华安的医案,见他归来,便合上医案问道:“孙大夫,?箨织野?人员密集,不知平日如何防范疫病?”
孙大夫仔细净完手,将布巾挂回木架后转身道:“沈大夫问到点子上了。老朽当年愿留在此地,其一缘由正是因林主事此人甚是有趣。”
“哦?”沈素尘轻轻合上医案,“以您的医术造诣,寻常条件怕是请不动。”
“独门小院,坐诊自由。”孙大夫笑着指向窗外菜畦,又压低声音,“更难得的是,林主事在医学上常有惊人之见,尤其是防疫。当初为灭蚊之事,我与他争执半月,如今看来......”
沈素尘猛地首起腰背:“林主事通医理?”
“倒不会望闻问切。”孙大夫捋着胡须,“但那脑子总冒出些古怪主意,工坊设医馆是他提的,不许喝生水、饭前净手这些规矩也是他定的。”
“这......真有用?”沈素尘轻声询问。
孙大夫给自己和沈素尘各斟了一杯茶:“去年周边三县闹痢疾,华安连孩童都未染病。”他忽然抬眼,“这些规矩如今贴满全县酒肆茶楼,衙役们日日巡查。”
“全县?!”沈素尘霍然起身。
“林主事?画策?,郑大人推行。”孙大夫吹开茶沫,意味深长道,“沈大夫不妨多走走,华安的好,都在街巷烟火里。”
暮色渐浓时,沈素尘告辞离去。
孙大夫看着沈素尘离开的身影,?轻声道?:“慕白啊,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戌时三刻,林小满悄悄推开墨心和云织的小院。
自墨心病情好转以来,这处院落便成了三人习琴论画的秘密天地。
"墨心这琴画双绝的本事,当真令人叹服。"林小满望着案上未干的墨荷由衷赞叹。
云织正调着琴弦,闻言噗嗤一笑:"可不是?倒是某些人,画艺虽还不错,琴技却是无从谈起。"弦音随着她的调侃走了调。
"能画好这工笔己属不易。"林小满拿着画笔指着自己临摹的《溪山图》辩解,宣纸上的远山还留着未干的皴痕。
墨心将茶盏轻轻推到她手边:"笔法疏朗有致,墨色浓淡相宜。假以时日......"
"赵先生教得好,学生却......"林小满揉着发酸的手腕,"事情可多了,能画成这样己是偷闲。"
墨心着茶盏边沿:"确实,林主事夜夜'偷闲'来此,当真勤勉。"
"我为着能与你们说会子话,连沈姑娘的别院都另外置办了。"林小满佯装委屈,袖口沾着的墨迹在烛光下泛着微光。
云织忽然凑近墨心耳语:"你瞧她这模样,倒像我们欺负人似的。"说罢自己先笑弯了腰。
“都怪我这病总不好。”墨心黯然道。
"再忍些时日。"林小满安慰道,"沈姑娘说再过旬余,你就能出门赏花了。"
墨心抚过琴尾:"如今夜夜得见你们,己是......"话音渐低,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所以更要按时服药。"林小满忽然神秘地压低声音,"箨织野新研制出来的西子色,特别适合做衣衫。"
"当真?"云织眸子一亮。
"等试验品做出来,我先徇个私,买一匹送你们。"林小满拍案许诺。
三人相视而笑,满室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