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晴雯经一番折磨,人事不知,首睡到次日午后,方才悠悠转醒。
只觉周身骨节无一处不酸痛,似被重物碾过一般,那不堪回首的一夜,种种屈辱与疼痛,如潮水般复又涌上心头,让她恨不得就此长眠不起。
她睁开沉重的眼皮,入目是陌生的帐顶,绣着些她素日未曾见过的缠枝花样。
鼻端闻到一股淡淡的药气,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安息香。
她挣扎着想坐起身,身下一动,便牵动了难言的痛楚,让她倒吸一口冷气,眼泪又不争气地滚落下来。
正自悲切,听得房门“吱呀”一声轻响,
一个面生的婆子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见她醒了,脸上亦无甚表情,只道:“姑娘醒了?三爷吩咐了,醒了就先把这药喝了。这是调理身子的,免得落下病根。”
晴雯听见“三爷”二字,心头一颤,如同被针刺了一般。
她咬着唇,不言语,也不去接那药碗。那婆子也不催促,只将药碗放在床头小几上,转身又出去了。
屋内一时寂静无声,只余晴雯低低的饮泣。
正胡思乱想间,脚步声响,贾环己从外间走了进来。
他依旧是一身青色便服,神色却不似昨夜那般暴戾,反倒有几分……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带着一丝审视的温和,若忽略他眼底深处那抹未散的掌控意味。
他走到床边,见晴雯泪痕满面,形容憔悴,便在床沿坐下,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方淡淡开口道:“醒了?身上可还好些?”
晴雯听他这般问话,倒似昨夜之事未曾发生一般,心中更是又恨又惧,又生出几分莫名的荒唐之感。
她扭过头去,不看他,亦不回答。
贾环也不恼,伸手端过那碗尚温的汤药,用小匙搅了搅,道:“良药苦口,趁热喝了罢。你那身子本就未大好,再折腾下去,真个垮了,与谁有益?”
他语气平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晴雯依旧不理。
贾环眉头微蹙,却未发作,只将药碗递到她唇边,声音沉了几分:“听话。莫要自讨苦吃。”
那药气混着他身上特有的气息,一并袭来,晴雯只觉一阵晕眩。
她知道自己反抗无用,昨夜他那蛮横的力道,她己领教得彻彻底底。
若再犟下去,只怕又是一番羞辱。
她闭了闭眼,泪水再次滑落,终是张开了口,任由贾环一匙一匙将那苦涩的药汁喂了进去。
一碗药尽,贾环取过帕子,竟伸手替她拭了拭嘴角的药渍。
那指尖的微凉触碰到她的肌肤,晴雯浑身一僵,如遭电击,猛地向后缩了缩。
贾环见她这般,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却也未再逼近,只将帕子随手一丢,道:“我知道你心中恨我。只是事己至此,恨也无用。你是个聪明人,该知道如何拣选对自己有利的路。”
他顿了顿,声音放缓了些,带着一丝诱导:“宝玉那里,你回不去了。便回去了,也不过是重蹈覆辙。
王夫人容不下你,老太太也护不住你。那怡红院,看似风光,实则亦是风刀霜剑。
你跟着我,虽无那些风花雪月,却也无人敢再欺你辱你。衣食无忧,安安稳稳,难道不比朝不保夕,时刻提心吊胆来得实在?”
晴雯听着他这番话,心中似有惊涛骇浪。
他说的,何尝不是实情?宝玉的温柔,终究是镜花水月,护不住她分毫。
王夫人的厌弃,如同利剑高悬。若非贾环……她不敢想,自己此刻会在何处,是病死荒郊,还是……
“你……你究竟图我什么?”
晴雯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
贾环闻言,竟低低笑了一声,那笑声在她听来,却如魔音贯耳。“图你什么?”
他伸手,轻轻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与他对视,“我图你这个人。图你的美貌,图你的聪慧,更图你这不肯低头的傲气。如今,这傲气被我亲手折断了,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他凑近她,在她耳边低语:“晴雯。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
安心待在我身边,我会让你知道,跟着我,比跟着那个只会哭哭啼啼的宝玉,要强得多。”
这番话,露骨而又残忍,却也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坦诚。
晴雯浑身发冷,却又从他眼中看到一丝她从未见过的光芒,那是野心,是欲望,亦是一种……说不清的承诺。
接下来的几日,贾环果真如他所言,并未再对她施以。
只是每日总会来看她一两次,或与她说几句话,或只静静地坐在一旁看她。
他命人送来了柔软的衣物,精致的饮食,甚至还有几本时新的诗集小说。
晴雯初时依旧是戒备而冷漠,不与他多言。
然而,人的心,终究是肉长的。她被逐出府,九死一生,是贾环救了她。
如今,他虽手段卑劣,却也给了她一个栖身之所,给了她病中的照料。
这份“恩”,夹杂着“威”,如一张无形的网,渐渐将她笼罩。
她开始默默观察贾环。他不再是那个在府中畏畏缩缩、不招人待见的庶出少爷。
他言语不多,却极有主见;行事沉稳,目光深远。
他身上有一种她从未在宝玉身上见过的决断与狠厉,那是一种能在这世道中立足的真实力量。
她有时会想,若是没有那夜的屈辱,或许……她不敢再想下去。
这日午后,晴雯靠在窗边的软榻上翻看一本诗集,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她看得正出神,忽觉肩上一暖,却是贾环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将一件衣服轻轻披在了她身上。
“窗边风大,仔细着凉。”他淡淡说了一句,便在她身旁坐下,随手拿起她放在一旁的书,翻看了几页。
晴雯心中一动,那突如其来的温暖,让她有些无措。
她低声道:“谢三爷。”
声音竟不似往日那般生硬。
贾环“嗯”了一声,目光仍在书上,口中却道:“这几日看你精神好些了,过两日,我带你出去走走,城外新开了一家制香的铺子,或许有你喜欢的。”
晴雯微微一怔,抬眼看他。
他神情专注,侧脸的轮廓在阳光下显得柔和了几分。
她心中某个角落,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地融化。
那是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依赖,有畏惧,亦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悸动。
她知道,自己这颗骄傲的心,正在一点一点地失守。
这个男人,用最粗暴的方式夺走了她的身子,却又用一种她无法抗拒的强势与间或流露的些微“温情”,慢慢侵蚀着她的心防。
沦陷,或许早己从她被迫喝下他喂的那碗药时,便己开始。
只是她不愿承认,不肯面对罢了。
如今,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心中百感交集。
未来会如何,她不知道。但她隐隐觉得,自己的命运,己与他紧紧捆绑在了一起,再难分割。
正是:孽缘亦是缘生处,恩怨纠缠难自持。烈性终为强权屈,芳心渐向霸主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