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只剩下两人。湘云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压抑的抽噎。宝玉看着她红肿破皮的脸颊,心疼得无以复加,目光扫过暖炕旁梳妆台上的菱花镜和妆奁,忽然想起什么。
“云妹妹别动,我给你找点药膏……”他起身走到妆台前,手忙脚乱地翻找着。妆奁打开,里面除了些寻常的脂粉钗环,果然有一小盒消肿化瘀的玉容膏。宝玉拿起膏药,又看到妆奁一角放着一个小小的、打开的白玉盒子,里面是半盒鲜红细腻的胭脂膏子,散发着甜腻的香气。
看着那鲜红的胭脂,宝玉心头那点属于“富贵闲人”的癖好又冒了出来。他鬼使神差地伸出食指,在那艳红的胭脂膏子上轻轻蘸了一点,凑到鼻尖闻了闻,脸上露出一种近乎痴迷的神情,喃喃道:“好香……这颜色,配云妹妹你今日这身大红衣裳,定然极好……” 他说着,竟将那蘸了胭脂的手指,自然地递到湘云唇边,眼神带着一种天真的、不谙世事的蛊惑,“云妹妹,你尝尝?甜不甜?”
这动作,这语气,何其暧昧,何其孟浪!若是从前,湘云或许会嗔怪着躲开。但此刻,她正处于巨大的心理创伤和急需证明“胜利”的扭曲心态中。看着宝玉递到唇边的、那抹属于她的鲜红胭脂,看着他眼中那份专注的、只对自己的“怜爱”,一股报复般的和一种病态的占有欲猛地攫住了她!
她非但没有躲闪,反而微微仰起脸,红肿的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她张开嘴,竟真的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宝玉指尖那点艳红的胭脂!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近乎挑衅的亲密!
“嗯……是甜的……”湘云的声音带着哭腔后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媚意,眼神首勾勾地看着宝玉。
指尖传来温热湿濡的触感,如同电流窜过!宝玉身体猛地一僵,一股陌生的燥热感瞬间涌上脸颊和耳根!他看着湘云舔过胭脂后显得格外红润的唇瓣,看着她那双首勾勾、带着异样情绪的眼睛,心头狂跳,竟有些口干舌燥起来。
这暧昧到极致的气氛,让两人都有些晕眩。湘云仿佛为了证明什么,又仿佛是为了抓住这唯一能让她感觉“赢了”的稻草,她微微侧过身,露出了颈间挂着的那个赤金点翠的麒麟锁。那是她自小不离身的物件,象征着史家的门楣和她的身份。
“爱哥哥……”湘云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娇弱和依赖,她拿起那麒麟锁,递到宝玉面前,“你看……这还是老祖宗在我小时候赏的……你说……它好看吗?”她将锁轻轻晃动着,金翠的光芒在昏暗的室内流转。
宝玉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过去。他暂时忘记了指尖的异样触感,下意识地伸手接过了那枚还带着湘云体温的麒麟锁。入手温润微凉,金工精巧,麒麟形态憨态可掬。
“好看……真好看……”宝玉着那光滑的金锁片,眼神有些迷离,仿佛透过这锁,看到了湘云口中那无忧无虑的童年,看到了贾府还充满欢声笑语的过去。他将锁托在掌心,凑近了细细观看,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锁上镶嵌的翠羽,那专注的神情,如同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
湘云看着宝玉如此珍视地把玩着自己的贴身之物,心头那股扭曲的得意和满足感达到了顶点。她甚至忘记了脸上的疼痛,微微扬起下巴,红肿的脸上露出一丝近乎胜利的笑容。看,林黛玉!你拥有县主之尊又如何?宝玉此刻眼里只有我!他在心疼我,他在碰我的东西!他选择了我!
门外,翠缕和篆儿听着屋内隐约传来的低语和那令人心惊肉跳的寂静,面如土色,冷汗涔涔。她们能想象到里面的情景是何等的不堪,却连一丝声音都不敢发出,更不敢进去打扰。只能如同木雕泥塑般守着门,心头充满了绝望的预感。
风雪拍打着藕香榭的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屋内,暖炕旁,一对名义上的表兄妹,一个舔舐着对方指尖的胭脂,一个把玩着对方贴身的金锁。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脂粉香、血腥味和一种病态的、危险的暧昧气息。礼教、规矩、尊卑……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被这荒唐而扭曲的依偎彻底撕碎。而黛玉,早己将这一切连同那点可笑的情分,彻底抛在了九霄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