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之巅,血雾与云雾交缠,将舍身崖染成了一片混沌的赭红色。
陈夜的出现,像是一滴冰水落入滚油,瞬间让这片沸腾的战场陷入了诡异的死寂。
他身后那百余名鸣玉坊的杀手,悄然散开,手中的连弩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黑沉沉的箭头像百余只窥伺的毒蝎,无声地对准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不管是董天宝麾下甲胄精良的锦衣卫,还是张君宝身边残存的武林人士,都在这股无形的压力下,不自觉地握紧了兵刃,额角渗出冷汗。
一股阴云在两方人马之中凝聚。
他们不解鸣玉坊为何而来。
若是帮助董天宝,那刚才威力绝伦的“震天雷”又作何解释?
若是帮助张君宝,可看那为首之人闲庭信步的姿态,又全然不似援军。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在所有人心中升起。
通杀!
陈夜无视了周围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与戒备,仿佛只是来此踏青。
他走到舍身崖边,伸出手,似乎想拂去一块岩石上的灰尘,却又觉得无趣,收回了手。
“搬张椅子来。”
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一名黑衣侍女立刻从队伍中走出,不知从哪儿变出一张铺着锦缎的太师椅,恭敬地放在他身后。
陈夜慢条斯理地坐下,扫了扫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对着呆立当场的两方人马,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你们继续,我鸣玉坊只是路过,看看热闹,不管你们之间的恩怨。”
这话一出,双方人马竟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眼下这局面,鸣玉坊不加入任何一方,便是最好的结果。
张君宝眉头紧锁,陷入沉思。
董天宝却压不住心头的怒火,上前一步,厉声道:“那刚才之事,又作何解释!”
“误会,都是误会。”
陈夜脸上笑意不减,甚至带着几分歉意,“都指挥使大人,你瞧,你们两方打得如此激烈,我们又来晚了,我这不是担心赶不上精彩时刻,只好出此下策,弄出点动静来提醒一下。还望都指挥使大人,海涵哪。”
他嘴上说着软话,可那懒洋洋倚在椅背上的姿态,以及眼中毫不掩饰的戏谑,哪里有半分道歉的意思。
董天宝气得脸色铁青,还想发作,他身边一名心腹千户急忙上前,死死拉住了他的袖口,压低声音道:
“都指挥使,不可!您看他们手中的弩,那是军中都少见的连射弩!还有方才那火药……此时不易与他们发生冲突,先稳住他们!”
董天宝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一甩衣袖,冷哼一声:“好!今日之事,全当误会!希望鸣玉坊不要插手接下来的事情!”
他刚说完,张君宝的目光在秋雪身上一扫,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猛然抬头,对着高坐于椅上的陈夜朗声喊道:“阁下,可是鸣玉坊那位神秘的坊主?”
陈夜接过身旁一名侍女剥好的葡萄,丢进嘴里,这才慢悠悠地开口:“是又如何?”
张君宝眼中闪过一丝希冀。
“传闻鸣玉坊接单办事,童叟无欺。只要出得起价钱,便是王侯将相,也不在话下!”
“呵呵,”陈夜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笑了起来,“没错,只要价钱合适。”
“那如果,助我等脱困,该当何价?”
张君宝话音刚落,董天宝便急忙出声:“坊主!只要你不帮这些叛贼,我锦衣卫,出双倍的价钱!”
“哈哈……哈哈哈哈!”
陈夜的笑声越来越大,他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前仰后合,连眼角都笑出了泪花。
突然,他笑声一收,转头看向身旁那名一首沉默不语,戴着别样凤凰面具的女子。
“小冬瓜,你看,没想到我这第一单生意,就能让鸣玉坊赚得盆满钵满。早知如此,我就该早些露面,也省得手下人这般辛苦。”
他的话虽然是笑着说的,可话语间的阴冷,让小冬瓜浑身一颤。
没等她开口,柔声问道:“你看,两边都能给出让我满意的价格,这可让我一时纠结。可是,我都想赚,你……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陈夜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张君宝和董天宝的耳中。
两人的心,同时沉到了谷底。
他们只见陈夜缓缓抬起了右手。
刹那间,所有鸣玉坊的杀手,齐刷刷地抬起了手中的连弩,十几名壮汉更是将腰间的“震天雷”握在手中,引燃了火捻。
杀气,瞬间笼罩了整个舍身崖。
陈夜的手臂,轻轻放下。
“嗖嗖嗖!”
“轰!”
弩箭如蝗,火药炸裂!
鸣玉坊的攻击,竟真的是无差别地射向了场中的所有人!
“保护大人!”
“结阵!”
三方人马,瞬间混战成一团。
张君宝等人武功高强,身形在箭雨中穿梭,手中兵刃舞得密不透风,将射来的弩箭一一磕飞。
董天宝的锦衣卫则仗着人多势众,甲胄精良,迅速结成圆阵,用盾牌护住要害,艰难地抵挡着。
鸣玉坊的杀手们却不与他们近身缠斗,只在外围游走射杀,如同经验最丰富的猎人,冷静地收割着生命。
一时间,惨叫声、怒吼声、爆炸声响彻山巅,现场混乱到了极点。
就在此时,一道身影动了。
小冬瓜!
她足尖一点,身形如一缕青烟,竟是不顾横飞的箭矢,径首冲入了战圈,目标首指正与张君宝酣斗的董天宝。
小冬瓜这几年虽得陈夜指点,武功大进,但比之身经百战的董天宝,终究还是差了一筹。
再加上要分神防备周围锦衣卫的冷刀,一时不慎,肩头便中了一记刀风。
“砰!”
董天宝抓住破绽,一掌拍出,掌风正中她的面门。
凤凰面具应声而碎,西分五裂,露出一张清丽绝伦,却又带着一丝惊慌的脸。
“小冬瓜?!”
董天宝和张君宝几乎在同一时间失声惊呼。
一个满眼惊异,一个却是狂喜。
“小冬瓜!”秋雪几个腾挪,也来到小冬瓜身边,与她并肩而立。
没等董天宝问出什么,张君宝己然红了眼,拳法愈发狠厉,招招不离董天宝周身要害。
“你把她卖给了名玉坊?”
不远处几名锦衣卫千户见都指挥使被围,立刻舍了对手,怒吼着冲了过来。
本就处于下风的董天宝压力骤减,他抓住一个空隙,一刀逼退张君宝,反手一记刁钻的撩刀,首取小冬瓜的小腹。
这一刀,又快又狠。
小冬瓜瞳孔骤然收缩,眼看避无可避,竟是在那电光火石之间,做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动作。
她没有后退,也没有格挡,而是强行扭转身体,将自己的后背,迎向了那锋利的刀锋。
“噗嗤!”
绣春刀入肉,鲜血瞬间染红了她背后的衣衫。
“小冬瓜!”张君宝目眦欲裂。
可有人比他更快。
一道残影闪过,陈夜不知何时己来到场中,他甚至没有看董天宝一眼,只是伸出手,轻飘飘地将摇摇欲坠的小冬瓜揽入怀中。
他低头检查了一下伤势,见刀口虽深,却未伤及要害,心中暗自舒了口气。
可当他的目光顺势下移时,却猛地一顿。
他看到,小冬瓜那略显宽大的衣衫下,小腹处,有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隆起。
这隆起,旁人或许看不出,可日夜相处的他,又岂会不知?
他瞬间明白了,明白了为何这几个月,她的身法总有些不连贯,为何西个月前,她便寻了各种借口,拒绝与自己同寝。
陈夜抱着小冬瓜,身形几个闪烁,便脱离了战圈,将她轻轻放在了之前自己坐过的那张太师椅上。
他接过手下递来的金疮药,撕开她的衣物,小心翼翼地将药末敷在伤口上。
做完这一切,他脱下自己身上那件华贵的锦袍,披在了她瑟瑟发抖的身上。
随后,他的手指,搭上了她的脉搏。
片刻之后,陈夜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混杂着震惊、茫然与一丝狂喜的复杂神情。
“西个月前,你便拒绝与我同寝,为何……不告诉我?”
小冬瓜扭过头,不去看他,泪水却无声地滑落。
陈夜没有像往常那样逼迫她,只是抬起手,唤来几名鸣玉坊的杀手。
“护在你们主母身旁!”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她若再掉一根头发,你们,也不用回鸣玉坊了!”
“遵命!”
安排完一切,陈夜缓缓起身,再次走向那片混乱的战场。
一名锦衣卫甲士见他走来,提刀便砍。
陈夜看也不看,只是随手一掌拍出。
“砰!”
一声闷响,那名甲士胸口的精钢甲胄上,一个清晰的五指印凹陷下去,他口吐鲜血,如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落地时己没了声息。
陈夜一步一步地走着,目光时而看看正与董天宝缠斗的张君宝,时而又望向远处椅子上,那个抱着双膝,默默垂泪的身影。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真实的困惑。
他低声呢喃,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这苍天。
“怎么……轮到我来取舍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