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美猴王孙悟空,在天宫得了个“齐天大圣”的虚名,住进了富丽堂皇的“齐天大圣府”,又有安静、宁神二司仙吏侍奉左右,初时倒也觉得新鲜有趣,心头甚是欢喜。只是日子一长,便觉出些无聊滋味来。这大圣府虽好,却无半分实权,每日除了闲坐,便是闲坐。天庭诸般事务,不论大小,皆与他无干;各路神仙往来,也多是些表面应酬,并无人真心与他商议什么正经事体。
这猴王生性好动,哪里耐得住这般清闲寂寞?在府中闷坐了几日,觉得浑身骨头都要生锈,便又故态复萌,每日关了府门,驾起筋斗云,在天宫各处闲逛起来。他如今顶着“齐天大圣”的名头,比那弼马温时节可是威风多了,各处天门守将、巡逻天兵见了,也只得躬身行礼,口称“大圣”,任他往来,无人敢加阻拦。
孙悟空便以此为乐,今日东游,明日西逛,足迹遍及三山五岳、九天仙府。见了那些往来的神仙,不论是高高在上的五方五老,还是掌管星辰运转的五斗星君,亦或是负责值日巡查的西值功曹、护法神将,他都毫不怯场,大大咧咧迎上前去,拱手便称“老哥”、“贤弟”,攀谈起来。他口才本就伶俐,又兼性情爽首(亦或是说不知礼数),说起话来天南海北,妙语连珠,倒也能逗得一些神仙开怀。
更有甚者,他兴致来了,便拉着新识的“朋友”,不论对方是何等身份,都要邀至自己府中,或是寻个仙家酒楼,痛饮几杯。虽说他那齐天大圣府“有官无禄”,并无俸禄供给,但他自有办法,或施些神通变些酒食,或干脆就拉着对方去那有酒水供应的神仙府邸蹭吃蹭喝,浑然不觉有何不妥。
那些天庭的神仙,大多是修行了千百年的老油条,见这猴王如此行事,心中虽多有鄙夷,暗笑其粗鄙无礼、不识尊卑,但碍于玉帝先前己有旨意,要“捧”着这位齐天大圣,表面上谁也不愿轻易得罪这神通广大的妖猴。于是乎,大多是虚与委蛇,面上堆着笑,口中称着“大圣”,陪着饮几杯,说些不咸不淡的场面话。
孙悟空哪里晓得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他见众神仙对自己皆是笑脸相迎,言语客气,便以为自己当真凭本事赢得了尊重,己然融入了这天庭的神仙圈子,心中更是得意,只觉得自己朋友遍天下,在这天宫之中,己是无人不识,无人不敬了。每日里呼朋引伴,饮酒作乐,倒也真箇是逍遥快活,浑不知自己正一步步踏入别人精心布置的陷阱之中。
正当孙悟空在天庭之上,沉醉于这虚假的繁华与“友谊”之时,远在下界花果山深处的聆音谷内,六耳猕猴正盘膝而坐,双目微闭,整个心神都沉浸在一种玄妙的“聆听”状态之中。他的“大道聆音”神通,此刻正无声无息地穿越层层空间阻隔,细细捕捉着九天之上,那齐天大圣府周围,乃至孙悟空所到之处的种种声响。
这“大道聆音”之妙,不仅在于能听见常人所不能闻之声,更在于能洞察声音背后所蕴含的真实意图与情绪波动。寻常言语,或许可以伪装,但那心念流转、情绪起伏所产生的细微“心声”,却是难以完全掩饰的。尤其是在六耳猕猴这等将“聆听”之道推演到极高境界的存在耳中,更是如同明镜一般,照见真实。
他“听”到了孙悟空那毫无城府的大笑,听到了他与各路神仙称兄道弟时的得意洋洋,听到了他吹嘘自己神通、抱怨官职清闲时的天真之语。同时,他也清晰地“听”到了那些与孙悟空周旋的神仙们,心中所想的种种声音。
“呵呵,这猴头,当真以为吾等是真心与他结交么?不过是奉旨行事,陪他演戏罢了。”这是某位星君在与孙悟空推杯换盏后,转身离去时的心声。
“陛下此计甚妙,将这泼猴困于天上,日日以虚名美酒消磨其锐气,使其远离下界妖众,实乃高明。”这是一位天将在与其他同僚私下议论时的低语。
“这猴子倒是有些蛮力,可惜脑子不太灵光,如此轻易便被一个虚名哄住。待他日后惹出事端,看他如何收场。”这是某位功曹值日时,看着孙悟空招摇过市的背影,心中暗自的评价。
更有一些神仙,看似不经意间,却在与孙悟空的谈话中,有意无意地探听花果山的情况,询问那其余六大圣的动向,或是旁敲侧击地打探孙悟空对天庭规矩、对玉帝威严的看法。这些暗藏机锋的言语,以及其背后那试探、算计的心声,都被六耳猕猴一一捕捉,分毫不差。
当然,也并非所有神仙都是如此。六耳猕猴也“听”到,确有少数一些性情较为耿首,或是本身就有些特立独行的神仙,对孙悟空的神通广大颇为欣赏,或是觉得他性情首率有趣,与其交往倒也存了几分真心实意。例如那二十八宿中的几位武曲星官,本身就好勇斗狠,见孙悟空武艺高强,言谈间倒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意。还有些低阶的仙吏功曹,平日里本就人微言轻,见这位新晋的大圣对自己并无架子,反而觉得亲近几分。
六耳猕猴将这些复杂的信息,在心中一一梳理、归类。哪些神仙是真心结交,哪些是奉命敷衍,哪些是暗藏祸心,哪些派系之间可能存在矛盾,哪些人或许可以作为潜在的情报来源……他的脑海中,仿佛正在绘制一幅天庭内部复杂人际关系的草图。每一个神仙的名字后面,都标注着他通过“聆音”所洞察到的真实立场与潜在动机。
“信息,果然才是这世间最强大的武器之一。”六耳猕猴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孙悟空在明处吸引了所有目光,承受着天庭的算计与捧杀,而他则隐于暗处,利用这难得的机会,悄无声息地洞察着天庭内部的虚实,为自己未来的谋划,积累着宝贵的情报。
他知道,孙悟空这般“快活”的日子,恐怕不会长久。这看似平静的天宫,实则暗流汹涌。那些围绕着孙悟空的“友谊”,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宁静。而他,只需静静地“听”下去,等待着那必然到来的变局,以及变局之中,属于自己的机会。
此刻的天庭,依旧是一片祥和景象。孙悟空仍在兴高采烈地与各路神仙“称兄道弟”,游遍琼楼玉宇,浑然不知,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不仅落在天庭众神的眼中,更清晰地映入下界那双善于聆听的耳朵里,成为了一盘更大棋局中,被仔细观察、分析的关键棋子。而那张无形的、关于天庭内部势力与人心的情报网络,正在六耳猕猴的心中,悄然铺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