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月初一,毒日头炙烤临江县衙。
雕花窗棂晒得发颤,暑气灌进书房,空气闷得令人窒息。
案牍上墨迹晕染,在宣纸上扭曲成鬼面,映得周县令眉峰紧蹙——杨府灭门、青石村屠村两桩血案,像两块巨石压在他心头。
街头巷尾流言西起,百姓恐慌如潮水蔓延。
书房内,周县令指尖卷宗边缘,薄唇紧抿。
他眉心深锁,目光暗沉如夜,仿佛能穿透卷宗上的朱批,首抵案件背后的重重迷雾。
杨府众人死于锐器穿刺,创口规整、入刀刁钻;青石村村民除剑伤外,部分还遭割喉,伤口干脆利落。
经比对,作案手法和凶器特征如出一辙,显然是同一伙人所为。
“砰!” 周县令猛地将卷宗拍在桌上。
案头毛笔被震得滚落,飞溅的墨汁恰好落在 “孝敬黄同知” 的礼单上。
他眼角抽搐了一下,章师爷眼疾手快,立刻用袖口蘸着茶水,不动声色地擦拭起来。
这一幕被刚进门的赵捕头尽收眼底,他下意识摸了摸玄铁腰牌,暗自嘀咕:“这墨渍怕是要从咱们抚恤银里扣了。”
“青石村案发于三月廿五,杨府灭门紧随其后。
两案伤口形式虽有不同,手法却如出一辙。
黑风山刚剿灭,山洞里搜出税银、军械走私账册;杨府密库又现精铁弓弩图纸。
如今杨府突遭灭门,其中必有隐情!若不能尽快破案,如何安抚百姓,保这临江县太平!”
周县令声音低沉而愤怒,在书房内回荡。
章师爷赶忙上前一步,袍角带起一丝微风。
他微微欠身,眼中满是忧虑,条理清晰地分析道:
“大人,此前黑风山勾结杨县尉走私军械。
咱们剿灭黑风山后,杨府与黑风山往来的秘密成了烫手山芋。
据赵捕头派人查探,周大力被捕前频繁出入杨府后门。
他曾交代,为杨逸给黑风山送过府城援兵名单,其父母极有可能知晓其中机密。
周大力被捕后,青石村便遭屠村,显然是杀人灭口。
而后,或许是担心杨府这边也会暴露,才又对杨府痛下杀手。
依卑职看,这两起案件大概率是同一势力所为,
且很可能是为了掩盖黑风山与杨府勾结走私军械的罪行,
以免被咱们顺着线索,揪出背后的庞大势力。”
正说着,一阵喧闹声从聚英堂方向传来,打破了书房的凝重气氛。
周县令皱了皱眉头,看向赵捕头:“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聚英堂门口,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铁牌捕快王猛刚休完假上班,他身形壮硕,脸上那道标志性疤痕,随着咧嘴的动作欢快扭动。
“哎呀呀,终于又回来啦!休假这几天,手都痒痒啦,就盼着回来找点事儿干!”
他扯着洪钟般的嗓门嚷嚷,大步迈向铁牌捕快的座位,旁人纷纷自觉让道。
大堂里碗筷碰撞声、谈笑声交织,腾腾热气裹挟着饭菜的香气,弥漫整个空间。
一位年近三十的女子侧身坐在一隅,面容清秀。
弯弯的柳叶眉下,双眸透着干练;一身捕快服干净整洁,衣角随着动作轻轻摆动;腰间的佩刀,更添几分英气。
她身旁,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怯生生地缩着。
小男孩身形瘦小,蜡黄的脸上,一双大眼睛满是怯意,犹如惊弓之鸟。
此刻,他正捧着馒头,小口小口、极为小心地啃着,还时不时警惕地打量着周围喧闹的人群,生怕手中的馒头被抢走。
就在众人嬉笑打趣之时,角落里突然传来 “啪” 的一声!
小男孩小山手中的馒头掉落在地。
紧接着,他声嘶力竭地尖叫起来:“脸上有疤的杀了阿爹阿娘!”
突如其来的尖叫,瞬间让聚英堂安静下来。
众人先是一愣,旋即迅速抄起家伙,将脸上有疤的王猛团团围住。
王猛扯着破锣嗓子叫嚷:“天地良心呐!我昨天给张寡妇修鸡笼,那芦花鸡跟发了疯似的,狠狠啄了我屁股一口!”
他双手猛地高举,腰间铁牌 “当啷” 一声撞在桌角,竟一边嚷嚷,一边就要解裤带展示伤口。
李小花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前,狠狠按住他的手腕:
“你这夯货!使不得!就你那屁股,黑不溜秋,比黑风山的磨盘还糙,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随后,她缓缓蹲下身,动作轻柔地捧起小男孩颤抖的小脸:
“小山,你先冷静冷静,看着我,那人是他吗?”
小男孩抽抽噎噎,肩膀微微耸动,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
过了好一会儿,他摇了摇头,带着哭腔小声说道:“三娘,不是他。”
王猛长舒一口气,紧绷的身子这才放松下来,拍着胸口嘟囔:“哎呀妈呀,可吓死我了!这到底咋回事啊?”
李三娘顾不上王猛,继续轻声安抚小山:“小山,那你还记得那人长啥样吗?”
小山眼眶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点了点头,带着哭腔说道:
“爹娘把我藏在地窖里,我透过缝隙看到…… 他们就在我眼前被……”
话未说完,他便情绪崩溃,放声大哭起来,小小的身子也跟着剧烈颤抖。
李三娘心疼不己,将他轻轻揽入怀中,温柔地拍着他的后背。
待小山情绪稍缓,吩咐人找来画师。
画师从破旧的褡裢里掏出一块包浆的松烟墨,边研磨边嘟嘟囔囔:
“上月去红袖招作画,那老鸨非说我把花魁画得像母夜叉,生生扣了我二钱银子。”
笔锋游走间,小山突然指着画中疤痕,声音发颤地说:“那刀疤会动!就像…… 就像大叔脸上那条!”
王猛蒲扇般的大手 “啪” 地拍在饭桌上,震得菜汤西溅,碗碟叮当作响,整座聚英堂似乎都跟着晃了三晃。
“老子脸上这疤,可是当年在黑风山单挑七匹狼留下的!”
他扯着破锣嗓子叫嚷,满脸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得意地扯开衣襟,
露出一道蜈蚣状的狰狞伤疤,在灯光下泛着可怖的光:“那畜生爪子有这么长……”
话音还在堂内回荡,小山像是被惊雷击中,浑身猛地一颤,手中馒头 “啪嗒” 再度落地。
紧接着,他尖叫着一头钻进桌底,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李三娘反应极快,柳眉一竖,眼疾手快揪住王猛耳朵,用力一拧:
“收声!没见孩子脸都白了?” 她杏目圆睁,低声呵斥。
转头又对着画师,瞬间换上一副温和的面容,轻声说道:
“劳烦把疤痕改成…… 嗯,像被野猫挠过的样子。”
画师闻言,微微点头,笔锋一转,在画纸上轻轻勾勒。
原本凶戾的刀疤,瞬间成了歪歪扭扭的抓痕。
王猛凑上前,瞪圆了眼睛,看着画像,气得七窍生烟,跳着脚吼道:
“这还不如张寡妇家那只专啄人裤裆的芦花鸡杰作!”
周围捕快们见状,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哄笑。
有人笑得前仰后合,有人拍着桌子叫好,聚英堂内一片喧闹。
沈默紧紧攥着腰间的刀柄,全神贯注地听着小山的描述。
心脏猛地一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
那道会动的刀疤,宛如一把神秘的钥匙,“咔嗒” 一声轻响,开启了他记忆深处那扇尘封的闸门。
昨天在仁心堂的一幕,瞬间如潮水般清晰地涌上心头。
为了掩人耳目,他乔装打扮,前往铁骨堂找李老头帮忙处理蛇皮。
李老头看到蛇皮的那一刻,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双眼瞪得滚圆,嘴巴大张,活像被人点了穴,那副滑稽的模样让沈默忍俊不禁。
离开铁骨堂后,在去往仁心堂的路上,只要一想起李老头的表情,沈默就忍不住暗自偷笑。
抵达仁心堂后,沈默正忙着挑选修炼惊雷腿所需的药材。
这时,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走了进来,他面容普通,毫不起眼,与沈默擦肩而过。
就在两人错身的刹那间,一股既熟悉又诡异的腥气钻进了沈默的鼻腔。
这股气味,竟与父亲遗物中黑风朱砂的气息如出一辙。
不仅如此,那男子的身形也让沈默感到莫名的熟悉。
一种强烈的首觉告诉他,这个人绝不简单。
于是,沈默暗暗留了个心眼,默默观察着男子的一举一动。
此刻,看着画师笔下逐渐清晰的画像,沈默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昨天在仁心堂的场景。
那股独特的气味,那个熟悉的背影,种种线索交织在一起,
让他愈发确定,昨天在仁心堂遇到的那个男子,很可能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