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二戌时三刻。
临江县西市逸香居,檐角铜铃随江风轻响。
茶馆内,茶香蒸腾,谈笑声此起彼伏。
说书人 “啪” 地一拍惊堂木,震得隔壁桌大爷手里的茶碗差点飞出去:“列位看官!咱临江出了个少年英雄,名唤沈默!龙江花船争魁那阵仗,硬是把半步通脉的玄阴教阴使……”
雅间里,张豪捏着茶盏的指尖泛白,茶汤跟着抖得像筛糠。
陆霄先是瞪圆眼睛,喉结上下滚动得比骰子还欢,突然拍桌狂笑,溅出的茶汤全泼在张豪新换的青衫上:“好家伙!原来在小说话本里,你己经挂了!早该让教里那几个舞文弄墨的也整几本,指定比这热闹!”
张豪脸涨得通红,指腹死死着扳指上的赤蝎眼,咬牙道:“听着就是瞎编乱造,非得揪出哪个不长眼的……”
话没说完,邻桌传来骰子撞击瓷碗的脆响,紧接着爆发出哄笑。
楼下评弹艺人的琵琶声裹着桂花香飘上楼来,却衬得雅间里的气氛愈发沉肃。
“老张,来临江都好几天……”
陆霄的铁蒺藜袖扣磕在桌沿,袖口三道淤痕在火光下泛着暗红,目光瞥向楼下红袖招的朱漆大门:“天天盯着这销金窟,还能盯出花来?”
张豪慢悠悠用茶夹捞起杯里打转的茉莉花瓣:“周文斌那老狐狸,上次搜查红袖招,逮的全是端茶递水的小喽啰,连根毛都没捞着 —— 但是……”
他忽然压低声音,茶汤表面倒映的窗影里,几个青衫客正沿着街灯缓步走过:“我安插在账房的‘银梭’,可还是好好的。”
陆霄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茶水在杯中晃出危险的弧度:“你是说…… 暗桩还在?密道图……”
“密道图自然还在咱们手里。”
张豪的目光掠过二楼雅阁雕花窗棂透出的暖光,那里正传来若有若无的丝竹声:“但这几日‘银梭’传回的消息太干净了 —— 临江漕运码头的精铁交割、衙门新换捕头的喜好,连红袖招新来舞娘脚腕上的朱砂痣都写得清清楚楚。”
他冷笑一声,茶盏重重砸在桌上,隔壁桌的骰子声都吓得停了半拍:“干净得像有人故意喂咱们吃定心丸!”
窗外突然刮来一阵风,将檐角铜铃摇得叮咚作响。
“再拖下去,咱们非得被蚀骨钉钉成筛子不可!今晚就接头吧,让‘银梭’把密道图取出来,临江的堂口也该见见光了。” 陆霄袖口铁蒺藜蹭过桌案,在木头上划出细微的痕迹。
张豪凝视着江面浮动的渔火,邻桌新一轮的骰子声又喧闹起来:“行吧,今晚就扮作城西绸庄的少东家,先去探探虚实。”
临江的夜风裹着江潮腥味漫向龙江府时 ——
龙江府松涛院,树影在夜风里摇晃。
沈默倚着斑驳的廊柱,手指在青瓷药瓶上磨得发烫。
官府发的 “铁卫凝元丹”,听起来挺威风,仅剩的两粒丹药,在月光下灰扑扑的,跟蔫了的青菜似的,哪够他冲击内壮境中期?
“三千两一颗的‘烈血暴元丹’……” 沈默喉间溢出一声苦笑,活像被人踩了尾巴的猫。识海深处水墨道章上,莽牛拳内壮境速修法门旁的批注刺得他眼眶发酸。
州城调令就像悬在头顶的铡刀,既勾着他对资源的渴望,又扎得他满心憋屈。那些惨死的无辜女子、逍遥法外的罗千绝,难道就这么算了?
惊雷炸响云层时,他正将最后一粒铁卫凝元丹囫囵咽下。
苦涩在舌尖蔓延,化作胸腔里翻涌的憋屈。
雨幕倾盆而下,浇得演武台腾起白雾,沈默赤着脚冲进雨里,裤管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惊雷腿的招式在他脑中盘旋,却总像隔着层毛玻璃,抓不住那丝灵光。
“木头!”
苏清瑶撑着的油纸伞被风掀得翻卷过去,她跌跌撞撞踩着积水跑过来,发间银饰混着雨珠叮当作响:“这么大雨,你不要命了?”
话音未落,一阵狂风掠过,廊下悬挂的竹灯笼被吹得剧烈摇晃,灯笼穗子劈头盖脸扫在苏清瑶身上,糊住了眉眼。
他充耳不闻,凌空跃起,右腿裹挟着暴雨劈向石桌。
飞溅的碎石砸在旁边的陶罐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你听我说......” 苏清瑶扑过去攥住他滴着水的胳膊,溅起的泥点甩在月白水袖上:“你这么不要命地练,若有个闪失 ——
“我能不拼吗?” 沈默甩开她的手,转身时踢翻了角落里的水桶,水流混着泥浆在地面上蜿蜒:“周文斌想把我调走,罗千绝还在逍遥,那些冤魂……”
他的声音突然哽咽,远处传来的犬吠声与暴雨声交织:“清瑶,我答应过她们的家人,要讨回公道!”
苏清瑶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喉间像卡了根鱼刺。她望着沈默通红的眼眶,想起洛城那夜父亲关心她的模样 —— 明明是想让他们远离危险,却被沈默误会成阴谋。
雨点砸在肩头,她伸手想去触碰沈默,指尖在离衣袖半寸处停住了。
“其实,不是……”
“不是什么?” 沈默猛地转身,水花泼了她一脸:“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凶手逍遥法外?”
暴雨斜斜地灌进廊下,沈默却又一次冲向雨幕。
“先别练了,你会累垮的……”
苏清瑶咬着唇,弯腰捡起被风刮跑的伞骨,伞面早己不知去向。她就那样举着残破的伞骨,为他挡住侧面呼啸而来的雨箭。
不知过了多久,第七道惊雷劈开夜幕,沈默右腿突然迸发出金芒,腿影和电光缠在一起,雨珠都被凝成冰晶,悬在半空像一串水晶珠子。
“给我破 ——!” 沈默嘶吼着重重踏下右腿,方圆十丈的积水 “轰” 地炸开,青石地面裂得跟蜘蛛网似的。
震落的瓦片噼里啪啦砸在地上,沈默单膝跪地大口喘气,眼窍深处泛起一阵温热。
“惊雷腿意!” 苏清瑶跪坐在积水里,握住他冰凉的手,发梢滴落的水珠砸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
沈默望着眼窍深处缓缓展开的水墨卷轴,【惊雷腿?怒雷破岳(真意雏形)】的字样泛着微光。
他转头看向苏清瑶,她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等解决了罗千绝,我们就去州城!到时候,在新宅院里种满你喜欢的桂花,再也不让你跟着我担惊受怕。”
苏清瑶强挤出笑容,将他的手捂在掌心,心中暗下决定:待时机成熟,再解释父亲的苦心。
戌时末刻。
红袖招的灯笼在夜色里晃成一团红雾,朱漆大门映着摇曳的红光。
张豪的青衫下摆扫过门槛,腰间玉佩故意坠着半幅流苏,遮住革带上若隐若现的赤蝎纹。
陆霄跟在身后,袖口暗藏的三枚透骨钉硌得掌心发紧,目光却装作漫不经心扫过厅内 —— 八名妙龄舞娘正随着丝竹声旋身。
“两位大爷,楼上雅阁请。” 龟公赔着笑脸迎上来,眼角余光却在张豪的扳指上顿了一瞬。
二楼第三间雅阁,穿月白衫的账房先生推门而入,袖口半枚银梭纹饰闪过 —— 正是暗桩 “银梭”。
夜风撞得铜铃乱响,屏风上仙女的飘带突然绷首。西角立柱的阴影里,半片靛青衣角无风自动,像被谁的呼吸轻轻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