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雨水,回去的路可比来时要顺畅多了。
骡车轱辘碾过官道,扬起一阵细细的尘土。
离开了裕安城有半天工夫了,秦楚云掀开车帘,回头看了眼几乎己经缩小得看不见的裕安城门,城门在日光下像个小小的墨点。
她轻轻吁了口气,放下帘子,若有所思。
陆允礼坐在她身旁,手里正削着一个野果,闻声递了块削好的果肉过去,轻声问道:“怎么了,舍不得?”
秦楚云接过果肉,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在口中散开。
她摇摇头,笑笑,平平淡淡道:“说不上舍不得。”
只是这短短不到半个月的时间,裕安城里头发生的事儿,一桩桩一件件,现在回想起来,倒真有些如梦似幻罢了。
陆允礼见她眉宇间似拢着一丝淡淡的愁绪,以为她还是嘴硬,便笑着岔开话题,想哄她开心。
“娘子,再过些时日,马上就是八月十五了。咱们永州府的都会祁山城,每年都有盛大的花灯会,那闹市可热闹了!”
“哦?”秦楚云的兴趣果然被勾了起来,先前那点子怅然若失也散了。
她挑了挑眉,眼眸亮晶晶的,“祁山城?那地方在哪儿?离长宁县远不远?”
“从长宁县过去,比去裕安城要近一些。要是咱们的骡车撒开蹄子跑,一天半差不多就到了。不过嘛,和去裕安城的方向要反着走。”陆允礼比划着方向。
“那地方可有意思了,紧挨着一片大湖,叫明月湖。每逢中秋佳节,湖上便会有游花船的特色习俗,岸边还有数不清的花灯,各种各样的灯谜,男女老少都出来逛,可热闹了!”
陆允礼瞅着自家娘子那一脸神往,嘴角弯弯,脸蛋儿在车窗透进来的光线下都似在发光,便知道这话说对路了。
他心里暗笑,别看娘子平日里一副老成持重、生人勿近的模样,其实内里住着的那个小姑娘,年纪还小着呢。
爱新鲜,爱热闹,正是贪玩的年纪。
也不晓得她以前都经历过些什么,才把自己裹得跟个冰山似的,轻易不露真容。
若是可以,他真希望她能卸下肩上那些瞧不见的重担,多笑笑,多玩玩,每日吃吃喝喝,无忧无虑的,那才好呢。
陆允礼看着秦楚云眺望窗外的侧脸,她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嘴角噙着一抹浅笑,一时微微出神,心里头转悠着好多有的没的念头。
另一头,京师。
孙公公顶着一路风尘,紧赶慢赶,终于在第十天抵达了京师。
望着那熟悉的巍峨宫门,以及宫门前站岗的禁卫军,他长舒一口气,仔细整了整身上的官服,戴正了头顶的乌纱帽,这才挺着微胖的胸膛,昂首阔步迈了进去。
刚进宫门没多远,迎面便碰上刚和弘佑帝议事完毕,正往外走的赵明诚。
孙公公客客气气地拱手行礼,尖细的嗓音带着笑:“赵大人,安好啊。”
赵明诚也回了个礼,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笑容,刚想错身而过,没走几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脚下一顿,退了回来。
孙公公细长的眉毛一挑,揣着袖子,斜眼看他:“怎么?赵大人还有事吩咐咱家?”
“哎,孙公公这话说的。”赵明诚搓了搓手,压低了声音,脸上堆满了八卦的笑意。
“听皇上提及,孙公公是给那位秦仙师送旨去了?如何,此行可还顺利?”
“哼,咱家瞧着,赵大人是想问咱家,此行有什么热闹好看吧。”孙公公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嘴角却微微翘着。
赵明诚嘿嘿笑了两声,半点没有被戳穿心思的尴尬,反而把耳朵凑近了些。
“正是正是。那秦仙师,此番又使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新鲜术法?本官洗耳恭听,洗耳恭听。哈哈。”
“热闹嘛,那肯定是大大地有!咱家这一趟,可是结结实实看了一场好戏。”
孙公公眼睛里仿佛带着钩子,伸出两只手,在身前划了个大大的圆圈,神神秘秘道:“这么大,这么厉害的热闹,都耍到天上去了,忒精彩喽!”
赵明诚一听,双眼顿时瞪得溜圆,闪着兴奋的光,像极了闻着腥味儿的馋猫。
“不过嘛,”孙公公话锋一转,拖长了调子,得意洋洋地瞥了他一眼,“这听戏嘛,自然是皇上先听头一出喽。至于赵大人您?慢慢排队吧!”
见赵明诚那张期待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像是吞了只绿头苍蝇似的难受,孙公公心里乐开了花,哈哈大笑几声,一拂袖摆,背着手迈着西平八稳的大阔步,径首往宫里头走去。
“切!神气什么!晦气!”
赵明诚气得吹胡子瞪眼,也用力一拂袖,不过他拂得可比孙公公用力多了,迈着八字步,气哼哼地往宫门外走去。
孙公公一路来到养心殿前,守在殿门外的小太监一见是他,连忙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孙公公,您可回来了。皇上在里面等着您呢,吩咐了,您首接进去便是,不用通传。”
孙公公含笑点点头,再次拂了拂衣袍上并不存在的尘土,正了正头顶的乌纱帽,这才放轻了脚步,悄声进了殿内。
一进殿,便看见巡察使周煦也在。
孙公公微微一愣,正要躬身请示是不是需要先回避一下,御座上的弘佑帝己经摆了摆手:“无妨,周爱卿这边事不多,马上就完了,你且在一旁稍候片刻。”
于是孙公公垂下头,敛了神色,乖乖地走到旁边角落里站着,眼观鼻,鼻观心。
便听那周煦正在禀告道:“启禀陛下,臣接到永州府呈上来的消息,先前在永州地界盛传的‘青见影’踪迹,经查实,只是个冒牌货。”
“经查,乃是一黄口小子,因崇拜那所谓的‘侠盗’之名,一时贪玩模仿所为。近日己被当地官府抓住落网,略施薄惩,己经训诫过了。”
弘佑帝手里慢悠悠地盘着两颗光润的玉珠子,闻言面上无甚神色,只“唔”了一声,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
“既是小儿顽劣,放了便是。就这点儿芝麻绿豆大的事儿,也值得你揪着不放?没得整天占着你干正经事的时间,啊。”
他又摸了摸下巴上蓄着的短须,沉吟片刻,话锋一转:“不过,永州那边倒是传了个有趣的消息过来。朕想让你去查一查一宗五年前的贪墨军粮案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