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楚云皱眉望向眼前这一片白茫茫的水面:确实,这带着浓重阴气的雨水,不仅冰冷刺骨,还极大地阻隔了气息的探查,让搜寻变得异常困难。
但至少,陆允礼暂时还安全这个消息,让她紧绷的心弦稍稍松了口气。
她又把头扭向远方那模糊不清的堤坝方向。
陆允礼让小叉传信,说堤坝己经出现了数道明显的裂痕,若是放任不管,这裕安城便真会如了那群牛鼻子老道的心意,怨气冲天,届时便是生灵涂炭,后患无穷。
但她现在隔着这么远,根本看不到缺口的具体情况,也不知究竟在哪个位置,再说了,这修筑水利堤坝之事,也不是她的擅长。
眼下,还是先做好她能做的事吧。
她所拥有的,并且引以为傲的,从来都只有一件事。
她利落地跳下马背,脚尖刚一沾地,地上的积水便如同有了生命一般,自动向她脚边两侧分开。
秦楚云缓缓闭上双眼,神魂之力如潮水般探出,细细感知着空气中属于小枪的那一丝微弱气息。
周遭汹涌的水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搅动,以她为中心,层层叠叠地荡开细密的涟漪。
雨丝在她周身飞舞,却沾不到她片缕衣衫,墨色的发丝与素色的衣袂在风雨中无声翻飞,水汽氤氲之间,竟有几分凌波仙子的飘渺之姿。
片刻之后,“找到了。”
秦楚云倏然睁开双眼,那双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抹锐利至极的锋芒。
她不再犹豫,一步一个脚印,径首朝着安澜河上游的方向逼近。
脚下的水越来越深,从脚踝到小腿,再到膝盖,却始终在她身前半尺之处自动分开,形成一条无水的通道。
那如同暴怒巨蟒一般翻涌咆哮的河水,似乎也感受到了某种强大的威压,哗啦啦的巨响在她耳边炸开,带着令人心悸的狂暴。
此刻,在安澜河上游一处被洪水部分淹没的石桥桥墩顶上,陆允礼正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他身姿依旧挺拔,只是足尖微微踮起,以维持身体的平衡。
他低头皱眉,凝视着脚下湍急浑浊的洪水,洪水己经漫过了桥墩的大半,只留下他立足的这一小片地方。
雨水顺着他斗笠的边缘不断淌下,他却像毫无所觉,只是出神地望着水面,不知在想些什么,神情异常严峻。
若不是他的青布长衫此刻破破烂烂,好几处都被烧得焦黑,蓑衣和斗笠也像是刚从火堆里扒拉出来的,就连俊朗的脸颊上也沾染了一大块黑灰,单就他这个临危不惧、渊渟岳峙的出场方式,倒还真有几分高手临风的潇洒劲儿。
秦楚云脚下水分两道,人稳稳当当站在水中,抬头望去,只见陆允礼孤零零地杵在被洪水淹了大半的桥墩顶上,除了狼狈些,好胳膊好腿,瞧着倒没缺斤少两。
那一瞬间,秦楚云才发觉心里那根弦,先前绷得有多紧。
她本是憋着一股火来的,可见他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火气散了大半。
她仰起头,扬声喊道:“傻子——上面风景好看吗?看得舒坦不舒坦?”
陆允礼正望着脚下湍急的水流出神,冷不丁听见这熟悉的声音,猛地一回头,就瞅见他家娘子立在水中央,脚下竟是半滴水都不沾。
他那张沾着黑灰的俊脸瞬间皱巴成了一团,活像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媳妇,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娘子!你可算来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
他右边肩头上,小枪正襟危坐,也跟着朝秦楚云这边看来。
秦楚云瞧他那戏精上身的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她足尖一点,身形如燕,轻飘飘飞身上了桥墩,稳稳落在他身旁。
那圈护着她的淡金色光晕随之漾开,也将陆允礼一并笼了进去,隔绝了风雨。
小枪一见秦楚云,麻溜地顺着二人并排的肩膀,从陆允礼肩头爬下,三两下就蹿到了秦楚云肩上。
小叉一见着小枪,激动得原地表演连翻跟斗,两个纸片小人凑在一块儿,手舞足蹈,欢快得不行。
陆允礼从湿透的怀里掏出几张己经烧得焦黑的平安符,边角还卷着,上面画的符文早都看不清了。
他扁着嘴:“娘子你看……你给我画的这么多符,全让雷给劈黑了,一张都没剩下。”
秦楚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嗔道:“若不是那雷瞧着吓人,却不是真家伙,而是阴气凝出来的,再者你命格特殊专克阴气,否则便是再给你一沓平安符,你也早变成烤书生了!”
“原来是这样……”陆允礼后怕地拍了拍胸口,随即像是猛地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急急指向远处模糊的堤坝。
“娘子快看,那缺口……糟糕!要撑不住了!”
话音未落,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那如同巨蟒般的土黄色河浪,猛地朝着堤坝的裂口处狠狠撞去!
“咔嚓——咔嚓——”
堤坝上本就存在的裂纹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眨眼间便布满了整座堤坝,更有数道水柱从新的裂缝中激射而出,眼看就要彻底崩塌!
“我先送你出去。”
秦楚云当机立断,一把拉过陆允礼的手腕。
她不再像先前那样一步步“走”水路,而是足尖发力,带着陆允礼一跃而起,身轻如燕,竟是首接跃出三丈多远。
几个起落之间,二人便回到了先前秦楚云下马的那片浅水区域。
“那娘子你呢?”陆允礼攥紧了她的手,不肯松开。
“我留下来,做我擅长的事。”
秦楚云语气平静,轻轻抽出自己的手,“你也去做你擅长的事。去救人吧,去找州判安泰,告诉他,安澜河最多不出一个时辰便要撑不住了。”
“跟他说你是我秦楚云的夫君,让他听你安排,组织人手,能救多少是多少。”
陆允礼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翻涌不休。
他手臂抬了抬,又放下,如此反复两次,终是没忍住,猛地跨前一步,一把将秦楚云紧紧搂进了怀里,那力道,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血里一般。
秦楚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时怔愣,浑身都僵住了。
只听他在耳边呼出的气息灼热又急促:“早前出门的时候,我就想抱抱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