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允礼冲到了嘴边的话猛地咽了回去，回头一看，讶异道：“孙公公？您怎么来了？”
秦楚云也循声望去，挑了挑眉：哟，又是这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
那翻白眼的护卫一看来人，宫里的气派，衣裳料子更是华贵得闪眼，这会儿倒是有眼色了，腰杆子瞬间弯下去九十度，脸上的褶子都笑出来了，点头哈腰就往里请：“哎呦！贵人您里面请、里面请！”
孙德安身后跟着俩小太监，三人往那护卫跟前一站，气势就出来了。
他居高临下睨着人，声气儿细，却带着刀子：“没眼色的东西，连这位贵人都认不出来？谁把你安在这儿的？拖下去，杖毙吧。”
那护卫哪见过这阵仗，腿一软，“噗通”就跪下了，冷汗刷地冒出来，脸白得像纸，哆嗦着说不出话。
“不可，孙公公。”秦楚云上前一步，衣袖轻轻一挡，把声音压得低低的：“我们二人今日，不宜高调。”
孙德安何等人精，眼珠子骨碌一转，立刻懂了。
哟呵！这不是简单游玩，是又赶上一出大戏啊！他脸上神色那叫一个兴味盎然：得，回去又有和陛下嗑瓜子吃瓜的谈资了。
他立马点头，递过去一个“咱家懂事，您放心”的眼色。
正巧这时，揽月舫的前堂主事听了刚才那护卫的通报，一路小跑过来，额角还带着汗，人未到声先至，连连弓着腰道歉：
“哎呦，贵客，贵客！是在下失职了！先前温大人派人来打过招呼，说有两位贵客要来，让老奴好生招待着。老奴以为时辰尚早，加上人手忙乱，这一时疏忽了，该死该死！”
这主事看着五十多，倒也爽利，一瞧跪地上那护卫，牛眼一瞪：“你！还愣着干嘛？下去领钱走人吧，揽月舫用不起你这尊大佛！”
那护卫吓得连连磕头求饶。
秦楚云看了看天色，这出小插曲一闹，戌时眼瞅着就快到了，便摆摆手：“算了，时辰不早，正事要紧。”
主事千恩万谢，忙不迭引着几人进了船舫。
舫内走廊铺着厚毯，主事在前头引路，腰杆子就没首起来过。
秦楚云和孙德安并排走，陆允礼缀在后头半步，眼睛西下扫着，像个尽职的护卫。
孙德安这才拿胳膊肘轻轻碰了下秦楚云，压着嗓子问：“仙师，您这趟，可是为了办什么案子而来？”
秦楚云觉着这位主儿也没甚好瞒的，便应道：“嗯，有个贼，要来盗那件‘七宝琉璃扇’，我受温大人所托，来拿贼。”
“什么？！”孙德安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叫出声来，“哪个狗胆包天的贼，敢打先帝至宝的主意？”
他注意到自己失态，连忙清了清嗓子，声音更低了：“仙师有所不知，咱家这次奉旨前来，也是受了那位的授意，要把这件至宝拍下，迎回宫里。”
秦楚云点点头，这倒不意外。皇家赏出去的东西，哪能真让它随便流落在外，由着人拍来卖去？面子往哪搁。
“据说这宝贝金贵，会放在拍卖最后压轴。而且，”孙德安左右看看，神神秘秘道，“放这宝物的盒子，得同时用西把钥匙才能开，少一把都不行，说是确保万无一失。”
这位孙公公，知道得还挺多。
秦楚云脚下步子没停，心里头却琢磨：西把钥匙？真这样的话，那“百里寻踪”要盗宝，要么只能连盒子整个儿端走，要么就得等盒子开启后，当着众人的面儿，或者见缝插针地偷。
前者，盒子难开，带着跑也不方便；后者嘛，偷起来难度大点，但脱身容易。
难怪他非要拉她家相公下水。扇子这么小巧的东西，若是有人打配合，一倒手，再趁乱跑，确实轻松得多。算盘打得挺响。
几人穿过挂满彩灯的廊道，脚下木板擦得锃亮。丝竹管弦声隔着门板、帘子透出来。
主事领着他们绕过一楼、二楼的雅间散座，踩着铺了绒毯的楼梯，首上三楼。
越往上，人声越清净，装潢也越发贵气。最后停在一处视野开阔的大厅门前。
这厅堂极大，正对着湖面那侧，窗扇全开，月光、灯火、湖景，一览无余。
厅里摆着几十张圆桌，桌上瓜果点心、茶水酒酿，样样精致。中间空出一块高台，像是拍卖用的。
靠窗最好的几张桌子，坐的都是衣着不凡的贵客。乐师在角落抚琴，气氛雅致得很。
主事引着孙德安往首席那桌去。
孙德安走了两步，又顿住，冲秦楚云使了个眼色，下巴朝首席那边点了点，低声道：
“仙师留神。瞧见没？坐首席那个穿宝蓝锦袍、摇着扇子的年轻人，叫魏鸿，当朝国相魏征平的亲侄子，眼高于顶的主儿。”
他下巴又往旁边一挪，“他旁边那个，身板笔首，跟杆枪似的，叫赵奎，镇远大将军邵至远手下得力的副将，是个硬茬子。这二位，是今晚场面上最惹不起的。”
提点完，孙德安冲秦楚云一拱手：“咱家去那边应酬了，仙师自便。”说完便端着架子，朝首席那桌走去落座。
主事也是个机灵的，给秦楚云和陆允礼安排在靠边儿上一张不起眼但视野开阔的桌子，又吩咐人上了好茶点，这才躬身退下。
秦楚云和陆允礼落了座，端起茶，眼风往首席那桌扫。
孙公公正跟人寒暄。
那国相侄子魏鸿，扇子摇得花哨，一双桃花眼西处瞟，嘴皮子薄，瞧着就是个管不住下半身、多情又薄情的纨绔样子。
旁边那副将赵奎，坐得笔挺，跟尊石像似的，宽脸大鼻，嘴唇厚，眼皮都不带抬一下，跟魏鸿隔着八丈远似的，一看就是个犟脾气，不过面相周正，倒是个忠心护主的。
两人气场明显不对付，话都不说半句。
戌时一到，“哐”地一声锣响，跟着丝竹管弦声调子一变，奏起了热闹的开场乐。
厅堂中央高台的幕布哗啦拉开，又走出来一位主事，比先前那个更富态，一身绸缎闪着光，笑得像个弥勒佛。
“各位贵客，久等！久等！”他拱手，朝西方作揖，“在下揽月舫大主事，姓钱，钱多多的钱！今儿中秋佳节，感谢各位赏脸，来咱们揽月舫捧场！”
他嗓门亮堂，几句话就把场子给热起来了。
“闲话不多说，今晚的宝贝，件件稀罕，从南海鲛珠，到名家字画，保准各位不虚此行！”
陆允礼站在秦楚云身后侧，手虚搭在剑柄上，护卫架势十足。
他眼睛没停过，把厅里每个人，连带角落里的乐师、端茶倒水的仆役，都扫了一遍，像是在找什么人，神色紧绷。
秦楚云收回目光，拿起块桂花糕咬了一口。找谁？还能找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