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巴后裔化敌为友,灵焚果不食言,自药囊中取出一些瓶瓶罐罐,又去附近山里采来草药,搭配成十几个药包,交代姜鳌峰往后须仔细调理。
扶苏一行继续登程,申春水母女两人依依不舍。老妇人泪光闪闪,恳请扶苏多留几日。扶苏叫过申山鹤,细心叮嘱了几句,与申姜两族挥手而别。
汉中郡虽山路崎岖,有庸巴后人沿途照料,众人行程可谓畅通无阻。这日翻过两道山峰,秦岭远远抛于身后,再越过前面那条栈道,就是一片坦途。
扶苏立于山岭之巅,极目远眺,八百里秦川尽收眼底,不由心旷神怡。
回望秦岭,那是华夏龙脉,其势雄伟,横亘千里,如巨龙蜿蜒,拱卫着这片古老而神奇的土地。脚下山峦起伏,云雾缭绕,似一幅泼墨山水,浓淡相宜。秦川广袤无垠,沃野千里,平畴如织,宛如一块巨大的翡翠,镶嵌于天地之间。
远处,渭水如练,波光粼粼,蜿蜒流淌,滋养着两岸的生灵。田野之上,麦浪翻滚,金黄一片,农人辛勤劳作,身影隐现其间,构成了一幅生动的农耕画卷。
扶苏回首往昔,秦以关中之地,凭借这秦川之富饶,秦岭之险阻,自秦孝公启动商鞅变法,六世而帝,一统天下。而今,站在这历史与自然交融的高处,望着这壮阔的景色,心中不禁涌起一股豪迈之情,仿佛能感受到那千年前的风云变幻,亦能领略到这片土地永恒的魅力与生机。
扶苏心神激荡,催动白马朝栈道而行。山风掠过千仞绝壁,将栈道木板吹得咯吱作响。
扶苏勒马停缰,望着栈道入口,有位老者端坐中央。银丝编就的发辫像活蛇般垂到脚踝,粗布麻衣却绣着金线云纹。这人头顶长辫分成赤青黄紫白五种颜色,每条发辫末梢竟系着青铜铃铛。
扶苏开口道:“老丈可否移步,山路狭窄,白马难行。还望老先生通融?”
老者眼皮都没抬,盘腿坐在悬空栈道中央,自斟自饮,说:"小儿无礼,老者岂分先后?既称先生,为何要加上老字?武某身体壮健,哪里看出老了?"
扶苏愕然,自己礼数在先,好言相劝,这老汉一开口,竟是三个问题。
项庄握剑就要上前,却被季布按住肩膀,诧异道:"此人辫分五色,莫不是佩戴六国相印的苏秦极为推崇的——武辩大师?"
昔年苏秦合纵连横周旋六国,平生没有谈得来的朋友。晚年时在秦岭遇一少年,抵足长谈,论道三日,成为忘年之交。那少年爱扎五色长辫,名叫武辩。
"小娃娃倒有点眼光。"老者甩动赤色发辫,铜铃激响竟似虎啸龙吟,"诸位远道而来,何不下马小憩片刻,品茶论道,不亦乐乎?”
季布倒吸口冷气。此人若真是武辩,倘要成心阻拦,本方只怕寸步难行!
季布匆忙下马,将扶苏拉到一旁,耳语了几句。原来江湖上早有传言:渤海六玄,秦岭五辫,潜龙在渊绝世间。
这句传言说的是当世三位武学大师,功力臻临化境。六玄是墨家钜子,五辫是名家辩者,而潜龙,神秘莫测,从没人见过。
扶苏心头凛然,诸子百家果真藏龙卧虎。他己经见识过墨家法家道家阴阳家纵横家兵家,名家辩者却还是第一次得见。
扶苏缓缓向前,躬身道:“大师前辈高人,请恕在下冒昧,恳请借道通行!”
名叫武辩的老者斜睨了扶苏一眼,道:“小友方才说白马难行,究竟是人要过,还是马要过?”
扶苏哭笑不得,却知此刻不宜动怒,道:“自然是都要通过。”
武辩指着白马大笑,青丝辫梢卷起酒盅,稳稳地飘到扶苏身前,“名家尊崇'白马非马'之论,小友风度翩翩,似乎满腹经纶,不如喝了这杯,说个明白,自当让路。"
扶苏见酒杯停在空中却不下坠,暗自钦佩。他接过酒盅,坦然而坐道:"白马者,色白而形马,马者所以命形也,白者所以命色也。色形相合,方为实存。"
"非也非也!"武辩见扶苏坐下,眉飞色舞道:"若取白马骨殖研磨成粉,可还存'马'之形?若将白马鬃毛染色成黑,可还称'白'之色?"他十指轮转,竟在石壁上刻出"名实分离"西个篆字。
季布见石屑飘飞,心中大骇,这老汉的金刚指力如刀削斧劈,委实出神入化。
项庄听得青筋首跳,插嘴道:"这老头分明强词夺理!"
扶苏抬手止住躁动的部下,侃侃而谈:"《论语》有云'必也正名乎'。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名实相符则天下治。先生刻意割裂名实,莫非想效仿公孙龙搅乱周礼?"
公孙龙乃名家辩者赫赫前辈,扶苏此举,正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好个正名之说!老夫问你——"武辩白色发辫指向崖外云海,"你说这云雾是湿是干?若说湿,为何不沾衣襟?若说干,何以凝露成雨?"
项庄忍无可忍,长剑破空刺出:"公子何必与这老疯子多费口舌!"
扶苏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长剑刺至老汉胸前。武辩身形未动,赤色发辫缠住剑尖,当真是以柔克刚,剑尖顿时停滞不前。
武辩青色发辫扫向项庄脚踝。季布急忙掷出刀鞘相救,却被黄色发辫卷住刀鞘甩下山涧。
青色发辫眼看要洞穿项庄脚踝,扶苏以指代剑,使出“山河无恙”,剑气纵横间,青色发辫倒卷而回。
武辩拍手大笑:“有趣有趣!几年没出秦岭,江湖上倒多了几个能打的玩意。”方才他以一敌三,本以为能轻松取胜,想不到无功而返。
这老头纵横江湖难逢敌手,自负口才第一,武功第二,此时见扶苏季布项庄个个身手不凡,顿时眉开眼笑。这几年他将毕生所学修炼合并,改成五大绝招,正好着落在这几个混小子身上做个试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