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是被马粪味熏醒的。他迷迷糊糊抓起枕头往脸上盖,突然摸到个温软物件——羊皮枕下压着件绯色披风,金线绣的云雷纹蹭得他鼻尖发痒。这分明是王沁的贴身之物。
帐外传来铁甲铿锵声,扶苏掀帘就撞见个铁塔般的玄甲将军。那人兜鍪上插着三根白翎,面甲掀起露出张与王沁七分相似的脸,只是下颌多了道蜈蚣状的旧疤。
“末将王离,拜见殿下。”将军单膝跪地时,玄铁重甲发出龙吟般的震颤。扶苏盯着他腰间五尺长的环首刀,突然想起史书里“武城侯刀劈匈奴左贤王”的记载——这刀饮过的血怕是比横店道具组的番茄酱还多。
“武城侯快快请起。”扶苏正要搀扶,绯色身影己旋风般卷到跟前。王沁发髻散乱,犀甲上结着霜花,凤眸里血丝密布:“你可算醒了!灵焚说你要睡到下午,本都尉差点把他药囊扔进茅坑。”
扶苏望着她靴底厚厚的泥垢,忽然想起段红尘说阴山大营距此二百里。这姑娘怕是星夜疾驰,生生把两日路程压成了一昼夜。
“沁儿这是,”扶苏话到嘴边转了个弯:“把战马累瘦了三圈吧?”
王沁抬脚要踹,瞥见兄长在场又硬生生收势,憋得耳尖通红:“要不是怕你被罗盘杀手剁成肉馅,谁稀罕来这喝西北风!”说着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酥饼碎得像是被马蹄踩过,“路上买的,吃不死你。”
王离咳嗽一声:“舍妹担心殿下,甫至阴山就夤夜擂鼓聚将。末将的帅旗还没升起来,她己点齐三百轻骑…”
话未说完,王沁娇嗔道:“哥!”
扶苏捏着酥饼渣往嘴里送,咸香里混着若有若无的茉莉香——分明是姑娘家藏在怀里的体己点心。他忽然觉得喉咙发紧,这碎成八瓣的饼子,倒比满汉全席还金贵。
“武城侯请看。”扶苏取出伪诏铺在沙盘上,“赵高矫诏赐死是假诏,调虎离山是真离。如今蒙恬将军远在云中郡,上郡防务若无将官镇守,本公子违抗军令必死无疑。”
“殿下欲效仿金蝉脱壳?”王离指尖划过长城布防图,“恕末将首言,您这壳脱得未免惊险。”
帐外突然传来段红尘的惊呼:“都尉!战马口吐白沫了!”
王沁提鞭就往外冲:“我的踏雪骓要是死了,就把红毛的赤焰刀熔了打马蹄铁!”
扶苏望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忽然想起横店剧组里养的那只狸花猫——越是关心谁,越要挠谁一脸花。
“舍妹十岁驯烈马,十六岁斩匈奴游骑,却从未见她对谁这般...”王离着刀柄,笑得像只老狐狸,“殿下可知她为何独爱绯色犀甲?”
扶苏望着沙盘上蜿蜒的长城,装傻充愣:“显瘦吧?”
“她说绯色染了血看不出来。”王离突然正色,“这样受伤时,您就不会担心。”
扶苏手一抖,酥饼渣洒在伪诏的“赐死”二字上。帐外传来王沁中气十足的骂声:“红毛你再拿黍秸喂我的马,本都尉就把你头发染成绿毛龟!”
日影西斜时,众人齐聚中军帐。灵焚蹲在角落捣药,青铜药杵撞得叮当响:“殿下这失魂症需以朱砂为引,辅以安神汤为佳。”
“再提喝药我就烧了你的木鸢。”扶苏揉着太阳穴,“说正事,武城侯可愿暂代监军之职?”
王离还没开口,王沁便越俎代庖:“他敢不答应?”转头又瞪扶苏,“你非要亲自去云中郡?罗盘杀手说不定正在官道埋火药呢!”
扶苏侧过头望向她:“沁儿,你可记得当年秋猎,我射偏的那支鸣镝?”
王沁怔住了。那是扶苏第一次教她骑射,鸣镝擦着她耳畔飞过,惊起林间宿鸟遮天蔽日。其实她早看出那箭是故意射偏——鸣镝落处有条毒蛇正欲暴起。
“这次换我当鸣镝。”扶苏指尖掠过她腕间旧疤,“你在,我射不偏。”
王沁猛地抽回手,绯甲鳞片撞得哗啦作响:“油嘴滑舌!”转身掀帘而出时,却把个青玉药瓶悄悄塞进扶苏掌心。
灵焚眼尖,从角落冲了过来:“这是都尉抢了我的九转归魂丹,啧啧,墨家秘药都敢顺手牵羊。”
段红尘拎着赤焰刀微笑:“大师兄,你鞋带散了。”
趁着灵焚低头,扶苏迅速把药瓶藏进袖袋。瓶身还带着体温,烫得他心头一颤。
次日破晓,军营响起罕见的丝竹声。王离捧着个陶埙吹得如泣如诉,曲调竟是《秦风·无衣》。扶苏系紧蹀躞带苦笑:“武城侯这是奏哀乐送行?”
王离收起陶埙:“舍妹逼我学的,她说殿下若有三长两短,就让我对着长城哭丧。”
马厩处突然传来争吵。王沁正在给踏雪骓套鞍,那马儿却咬着段红尘的赤发不松口。
“它定是闻到你头发上的硫磺味了。”灵焚往马鼻前晃了晃药囊,"看,这是我新调的驱味散。”
踏雪骓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唾沫星子喷了段红尘满脸。王沁笑得扶住马鞍,晨光给她镀了层金边:“活该!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喂它豆饼。”
扶苏望着她笑靥,突然想起《诗经》里的“巧笑倩兮”。史书里没记载扶苏的姻缘,如今这乱世烽烟中,倒开出朵带刺的鸢尾花。
“殿下保重。”王离接过监军虎符,“见到蒙将军,就说阴山下的匈奴坟场,还缺几个罗盘杀手填坑。”
马蹄踏碎晨霜时,王沁突然回头望去。朝阳将她的身影拉长,与城头守望的王离连成一道孤寂的剪影。
“舍不得你哥了?”扶苏勒马与她并肩。
“我是怕他偷喝我的桂花酿。”王沁扬鞭指向前路,“八十里外的黄叶镇有歇脚酒馆,看看谁先到。”
话未说完,踏雪骓己如离弦之箭窜出。
段红尘看着吃灰的众人,挠了挠被马啃乱的赤发:“这算打情骂俏还是赛马?”
灵焚的木鸢掠过树梢,撒下一串药丸大的野枣:“三弟看见没?都尉裤脚藏着给殿下绣的香囊。”
野枣砸在青铜甲上噼啪作响。扶苏俯身疾驰,看着前方绯色披风猎猎如旗,忽然觉得这赴死之路,倒比横店的星光大道更教人热血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