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回到军帐内,在铜镜前端详这个陌生世界唯一熟悉的容颜,曾经的满面风霜,似乎多了些疲倦之态,倒是额头上不知是触电还是坠马留下的一片青紫,给还算俊朗的颜面平添了几许悍厉。
他想起读大学历史系时读过的典籍——为考证长城戍卒生活啃的《墨子·备城门》,为分析秦军编制查阅的《睡虎地秦简》,为完成毕业论文翻烂的《资治通鉴》和《史记》……
在穿越之前的那个年代,读历史的大学生要找到心仪的工作难度不小,最后自己这个博览群书的学霸,无奈之下,到横店当起了替身演员。
而如今,这些丰厚的史学储备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沙丘之变、赵高阴谋、伪诏赐死…如此必死困局,若能处置得当,逆境翻盘不是没有可能。
人生能有几回搏?横店的自己意志消沉随波逐流,如今来到大秦,曾经许下的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梦想,忽然间涌上心头。不管是为梦想,还是为求生,他都必须拼尽全力搏上一搏。
“段军候,速速找来蒙恬将军,本公子有要事商议。”
蒙恬这名字曾在《史记》里读过千百遍,记忆中正是这位修筑长城的功勋名将,曾经一再劝谏扶苏莫要自杀。按时间推算,此时蒙恬应该就在上郡军营。
段红尘疾步进帐时烛火晃动了一下,赤焰映亮他眉骨处的旧疤:“上将军被诏令调往云中郡加强防务,己经走了五天,还是殿下您亲自送行的。”段红尘摇了摇头,殿下的失忆症真是太严重了。
扶苏脊背渗出冷汗。这情节与史书记载的沙丘之变完全吻合——赵高调离蒙恬,伪造诏书旋踵即至。
没有将军庇护,这诏书一到可不好对付。虽说干了多年替身练就些敏捷身手,可赵高手下可都是武艺高强的宫廷侍卫,随便派几个来,自己八成呜呼哀哉。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看来只能避其锋芒,惹不起只能躲了。
扶苏大声道:“段军候备马,本公子上云中郡找蒙恬去。”
“万万不可。上将军临走再三嘱咐,殿下身为监军,须谨防匈奴偷袭。擅离职守可是死罪。”段红尘双手抱拳阻拦道。
哇靠!军令如山。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难道只能坐以待毙?
扶苏愁眉苦脸,现在他严重怀疑,穿越到大秦就是个解不开的死局。
脑海中灵光一闪,扶苏猛然记起《资治通鉴》曾经记载,春秋战国时期,墨家藏龙卧虎,门中能人辈出。
“段军候方才说奉钜子之命?这是咋回事?”扶苏打起精神,当前处境若能得到神通广大的墨家钜子倾力相助,未尝不能死里逃生。
段红尘从怀中掏出竹筒,筒口还有残留的墨家火漆:“六玄钜子三日前传来密函,说殿下有生死劫。末将身为墨家弟子,护卫殿下责无旁贷。”
扶苏接过竹筒时,指尖触到筒身细密的刻痕——这是墨家密语,他在图书馆的考古文献里见过图解。
段红尘惴惴不安,喃喃道:“殿下今日巡视长城,坐骑无端受惊不慎坠马昏迷,或许己逃过此劫。”
扶苏不由苦笑,这红发男子真是呆萌可乐,墨家钜子推算出来的生死劫,若是这么容易化解,辛辛苦苦传送的密函岂不成了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近日恐有强敌来袭,段军候可有把握退敌?”扶苏拽了几句文词,掩饰内心忐忑。
“殿下请放宽心,末将属下冰熊卫,个个骁勇善战,皆能以一当十。”段红尘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本公子抱恙在身,过往记忆模糊不清,段军候这些日子随侍左右,切勿轻离。若有陌生人等,还劳你详细解说。”
这红发异人是墨家弟子,身手绝非等闲之辈,先把他留在身边,也算是买了个保险。
扶苏心下稍安,忽闻帐外金铃急响,有人持剑挑帘而入。
“公子好雅兴,对镜贴花黄呢?”
扶苏抬眼望去,执剑女子着绯色犀甲,鹿皮护腕缠着银丝软鞭,鸦青长发高束成马尾,发间穿着的玉珠随动作泠泠作响。最摄人的是那双凤眸,眼尾飞红似淬火刃光,此刻正似笑非笑地睨着他。
“姑娘这是...”扶苏喉结动了动,不着痕迹地退后半步。这女子美得惊心动魄,腰间七柄长短剑一字排开,着实叫人胆寒。
“少来这套,跟我玩失忆是吧。”她甩给扶苏个油纸包,炙肉香气混着女儿香扑面而来,“听说你坠马昏迷,看样子毫发无损啊?害我跑五十里地来看你。”
段红尘侍立在旁,讷讷道:“末将见过王都尉,殿下此番意外坠马……确实丧失了记忆…”
又朝扶苏拱手道:“禀殿下,飞马军都尉王沁,是通武侯王贲之女,也是…也是殿下…”
“王沁?”扶苏心头剧震,他记得《史记》有载,秦始皇为笼络大臣,曾将上卿王翦孙女指婚长公子,莫非就是眼前这姑娘?
王沁杏眼圆睁,怒吼道:“红毛,公子为何摔倒?要你这贴身侍卫有何用?”
段红尘赤发遮面,颤声道:“都尉息怒容禀。殿下午间巡视长城,雷电突如其来击中坐骑,马儿腾空跃起三丈,殿下坠落时不慎…头部受伤昏迷,醒来就啥也不记得了。”
扶苏暗自好笑,在横店时也是触电,也是高空坠落,或许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当真摔坏了脑子?”王沁柳眉倒竖,解下腰间玉佩,青玉镂雕着琅琊山纹,“这琅琊玉佩可还认得?”
扶苏瞳孔骤缩。这玉佩纹路竟与他怀中墨家密函的暗记如出一辙,电光石火间,无数疑问涌上心头。正要开口,帐外传来密集的马蹄声。
“报——咸阳特使到!”
“不会吧!越怕啥越来啥吗?”扶苏心中暗骂,这催命符来得可真快。
帐帘掀起的刹那,扶苏差点被晃瞎了眼。只见个白面无须的中年宦官昂首而入,锦袍上金线绣的玄鸟在阳光下活像只炸毛的孔雀。这厮左手托着漆盒,右手翘着兰花指,走起路来比T台模特还摇曳生姿。
“长公子扶苏接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