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厨房中传来的阵阵忙碌声,一碗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终于被端上了那有些陈旧却擦拭得干干净净的饭桌。林家的众人,在经历了漫长而又疲惫的一天后,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走向正屋。他们的脸上写满了倦意,仿佛被生活的重担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林兮瑶的祖父林昭海,往日总是透着一股威严与坚毅,可今日却像被抽干了精力一般。他的脊背不再挺直,微微弯曲着,仿佛被田间的劳作压弯了脊梁。双眼深陷,眼神中少了往日的锐利,似乎还沉浸在农田里那无尽的辛劳之中。
林兮瑶的大伯林崇德,现在也没了往日的精气神。他的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发红,嘴唇干裂起皮,喉咙里像是被堵住了一般,一句话也不想多说。双手粗糙且布满了老茧和细小的伤口,那是在农活中被农具划伤、被庄稼磨破的痕迹。
林正德,林兮瑶这具身体的亲爹,平日里总是维持着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以显示他的沉稳与淡定,然而此刻,连他都快要无法掩饰内心的疲惫,嘴角微微下垂,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其他人就更不必说了,平日里跟林兮瑶接触较多的林雅瑶,也就是大丫,她的双颊消瘦,肤色因长时间在户外劳作而变得暗沉,几缕发丝从略显凌乱的发髻中散落下来,却也无暇顾及。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爽利秀雅。她嘴唇微微干裂,轻轻抿着,似乎在压抑着内心的诸多情绪。双手粗糙泛红,那是在田地里辛勤劳作留下的印记,手指上还残留洗不掉着泥土。
林兮瑶看着进来的家人,心里很是沉重。她一边默默为这个家里的艰辛感到惊讶,一边又庆幸她现在年纪还小,不用承担这么重的农活。否则她不确定她是否还能像现在这么平静的接受这一切。
众人陆陆续续地走进正屋,在各自熟悉的位置上缓缓落座。一时间,屋内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碗筷碰撞声,那声音清脆而又略显杂乱,交织着人们轻微的交谈声。林家人口众多,按照家族的传统习俗,男女分坐在两桌。女人们这一桌因为有小孩子的加入,显得更加热闹一些。
林昭海作为大家长,自然坐在了主位。他清了清嗓子,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微微点头示意后,众人这才拿起筷子。
而小胖子林盛轩早已按捺不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面条,嘴里嘟囔着:“哇,好香啊,我要开动啦!” 说罢,也不等其他人,便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汤汁溅到了嘴角也毫不在意。
柳氏见状,轻轻拍了下儿子的后脑勺,佯怒道:“你这小子,一点规矩都没有,祖母还没动筷呢!” 小胖子吐了吐舌头,恋恋不舍地放下筷子,眼神却仍时不时飘向那碗面条。
林母摆了摆手,笑道:“罢了罢了,孩子还小,让他先吃吧。今天这面条看着就香,大家都快尝尝。”
柳氏也跟着附和:“是啊,娘说得对。今天干活累了一天,这面条可真是及时雨。” 说着,自已也埋头吃了起来。
王氏看了眼自家儿女,道:“石头、大丫、三丫、虎头,你们也都多吃点,长身体的时候呢。” 她眼神中满是关切,尤其是在看向虎头时。这小子,真让她操心,明明比狗蛋大一岁,吃饭都干不过二房的狗蛋。
林雅瑶微微颔首,轻声应道:“谢谢娘,您也吃。” 语罢,便继续吃了起来。只见她往日那极为秀气的吃相全然不见,此刻竟颇为大口地吃着面条,全然不似前两个月林兮瑶所见那般矜持模样。想是今日着实劳累过度,已无暇顾及形象,也不再去模仿三婶那一小口一小口抿着面条的优雅姿态。
林悦瑶看了眼大丫姐姐的吃相,与林兮瑶对视一眼,相视一笑,也埋头吃起来。
虎头年纪小,虽然刚刚被小胖子的举动引得有些心急,但在这种场合下还是很乖巧地等待着。听到王氏的话后,他才拿起筷子, 然后开始认真地吃起面条。
这时,林文德清了清嗓子,放下碗筷,缓缓说道:“爹,今日我从县城回来,听闻了一些消息。县城的牛行里,近日来了几头不错的耕牛。”
他这话一出口,原本有些喧闹的餐桌瞬间安静了下来。林昭海微微抬起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与犹豫,他看了看林文德,又看了看桌上的饭菜,陷入了沉思。
王氏率先打破沉默,眼睛一亮,说道:“这可是个好消息啊。爹,您之前不就一直念叨着要买头耕牛,好减轻田里的负担吗?如今这机会来了,可不能错过。”
林母瞪了王氏一眼,王氏心中一紧,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有些僵硬。
林崇德没看到林母的眼神,也点了点头,说道:“有了耕牛,这耕种的效率能提高不少,家里的收成或许也能更上一层楼。只是……” 他欲言又止,眼神不自觉地飘向了林兮瑶。
林兮瑶不明所以:“?”看她干嘛!!!
平时积极参与家中大小事务讨论、总能巧言周旋的林正德两夫妻,这时却都沉默地坐在一旁,脸上带着一丝凝重与复杂的神情。
林昭海叹了口气,说道:“买牛之事,本是早就定下的。可之前二丫落水生病,花费了不少钱财,你们也是知道的。我原本还打算添些钱,让文德先去科考的。文德你也知道如今家里的状况,买牛和科考只能选择一个。我跟你娘商量了一下,我们再辛苦两年,你的科考才是家里的大事。若能考取功名,那也是咱们林家之福。当然,这只是我跟你们娘的想法,因为耕牛也一直没有消息,也就没有先跟你们说。但是,毕竟这笔是家里的钱,我也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林兮瑶本来并不在意她们的谈话内容,哪知道这里面还有她的事情呢?她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波澜,原来自已的这场意外,竟给家里带来了如此重要的影响与抉择吗?抗风险能力简直没有!
看一时无人回应,林正德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说道:“爹,您的考量很周全,文德的科考机遇难得,不容有失。咱家中有田有地,即便暂时没有耕牛,咬咬牙,多费些人力,总还能支撑过去。前几年也都是这样过来的。但科考之路,那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错过了这一时,文德不知又要等上几年。一旦文德能够高中,那可是光宗耀祖、福泽全家的大事,届时莫说一头耕牛,便是家中诸多事务,都会因文德的功名而顺遂起来。我在镇上也会更加用心经营,多攒些银钱,也好帮衬家里,让文德安心备考,无后顾之忧。所以,我还是觉得应先以文德科考为重。”
柳氏知道了丈夫的意图,也跟着到:“是啊,爹。我在镇上听闻了不少因家中有人科考得中而家族兴旺的例子。那些家族原本也和咱们家一样普通,甚至有些还不如咱们,但就因为出了个举人或者进士,立刻就门庭若市,田产增多,生意也跟着好做起来。咱们林家为文德的学业已经投入了这么多心血,此时放弃,岂不是前功尽弃?”
王氏坐在一旁,一直静静地听着众人的讨论,脸上的神情略显纠结。看了眼木头式的丈夫,和努力干饭的大儿子,知道指望不上他们了。又听到林正德如此力挺林文德科考,她微微咬了咬嘴唇,开口说道:“爹,老二说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文德读书一直都很用心,若能有机会去科考,说不定真能为咱们林家争口气。只是这买牛之事,也关系到家中的生计。咱们家这么多口子人,每天都要吃喝,田里的收成要是上不去,这日子过得也紧巴。”
王氏的双手不自觉地绞着衣角,顶着林母的目光,她看向林昭海,眼神中带着一丝祈求。“爹,您经验多,您看能不能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要不咱先去看看那耕牛的价格,能不能再压压,或者先买头便宜些的,好歹能帮衬着点田里的活,剩下的钱就给文德留着科考用?”
王氏太想家里有头耕牛了,她家男人是个只知道埋头干活的,没有老二会偷奸耍滑,这次老二两口子不是因为前头二丫生病的事情,心怀愧疚,也不会这么卖力的干活。而平时,二房林正德都是在镇上跟着做点买卖,三房林文德,更不用说了,一直在外读书,田地里的活一点忙都帮不上。倒也不是林文德不愿下地,是家里两老认为他眼前最重要的就是读书,拦着不让他做。家里的活计都是落到她们大房的头上。她的大儿子,14岁,已经被当成主要的劳力在用了,这眼看着可以给说亲了,这时候累坏了身体可咋办。大女儿12岁,也是很爱俏的姑娘,看看现在,她被晒的黝黑粗糙的脸,她这当娘的心疼啊。所以,哪怕会惹得林父林母不高兴,她也要说。
她知道自已的话可能会引起林母和三房的不满,还是硬着头皮继续:“爹,娘,你们也知道,这些年咱们大房为了这个家,那是没日没夜地操劳。石头这孩子,年纪轻轻就跟着他爹在田里风吹日晒,我这当娘的,看着心里就不是滋味。大丫也到了爱美的年纪,可家里的活却让她没了姑娘家的娇嫩。我不是说文德科考不重要,只是这眼前的难处也得考虑啊。”
大丫悄悄在桌下拉住了王氏的手。
林父林昭海听完王氏的话,眉头紧紧皱成了一个 “川” 字,脸上的神色愈发凝重。他沉默了良久,屋内的气氛仿佛也随着他的沉默而变得压抑起来。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崇德,你的意见呢?”
林崇德他挠了挠头,看了眼王氏,轻轻叹了口气后说道:“我每日只想着把田里的活干好,多打些粮食,让一家人能吃饱穿暖。对于这买牛和科考的抉择,我心里也没个准主意。但若是能有个两全的法子,自然是最好。爹您经验丰富,您拿的主意,我肯定支持。不管怎样,咱们一家人只要齐心协力,啥难关都能渡过。”
说完后,他又默默低下头,仿佛在思考着什么。而王氏希望的眼光又暗了下去。
“石头,你已经十四岁了,是个大人了,你说说你的意见。”林父又问林盛辉的意见。
林盛辉听到祖父的话,第一次在家里这么重大的事情上询问他的意见,先是微微一愣,随后挺直了腰杆,目光坚定地说道:“祖父,我知道我年纪还小,但这些年在田里干活,我也懂得了家中的不易。我觉得科考是改变咱家命运的好机会,文德叔读书一直很刻苦,我们应该支持他。可我娘说的也对,有耕牛能让田里的活轻松不少,我和爹也能少些劳累。”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愿意多出些力,不管有没有耕牛,我都会努力把田种好。如果买耕牛,我会好好照顾它,让它帮咱家干活。如果决定给三叔科考,我也相信他一定能成功,到时候咱们林家就有盼头了。我只希望咱们一家人能和和睦睦的,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一起克服。”
林盛辉的话让在座的众人都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个平日里默默干活的少年,竟有如此成熟的想法。林父微微点头,说道:“石头,你能有这样的觉悟,很好。咱们林家的孩子,都很懂事。”
林母也笑着说道:“是啊,石头这孩子,将来肯定有出息。”
林盛辉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脸微微泛红。林正德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石头,你这想法很正。等叔在镇上挣了大钱,也给你说门好亲事。”
林盛辉更加羞涩了,连忙说道:“二叔,我还小,没想过这些呢。”
众人见他这般模样,都笑了起来,屋内的气氛也轻松了些许。
“爹,我说两句?”这时,林文德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