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母其人,身形微胖,从前总是穿着一件洗得泛白的粗布衣衫,袖口和衣角处打着补丁。
她的脸上总是带着一种精明的神色,眼神中透着几分算计。
每次看到林兮瑶等人过来,她虽也会扯出一抹笑容,但那笑容却不达眼底,让人感觉有些虚情假意。
可这次见面,林兮瑶明显感受到了不同。
大舅母虽然笑的很是刻意,但林兮瑶觉得,是她平时并不习惯露出这般亲和微笑的原因,她已经尽可能的表现的热情周到。
大舅母脸上的笑容如同硬挤出来的,两颊的肌肉僵硬地扯着,那笑容仿佛随时都会垮下来。眼神里透着一丝不自然的慌乱,时不时偷瞄柳南风,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
两个表姐也与往日大不相同,对着林兮瑶不再是嫌弃与轻蔑的眼神,只是她们那偷偷打量林兮瑶身上衣物的目光,还有那隐晦的羡慕嫉妒恨,让林兮瑶浑身不自在。
就在时,小胖子被母亲柳氏抱下了板车,他兴高采烈地冲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嘴里喊着:“外祖父、外祖母、大舅舅、大舅母、大表姐、二表姐,狗蛋好想你们啊!”
然后林兮瑶就看到那个不会笑的大舅母笑成了一朵花 ,脸上的褶子都挤在了一起,她大舅舅 严肃刻板的表情也 瞬间柔和下来,还弯腰一把抱起小胖子 ,用胡茬轻轻地蹭着小胖子的脸,哈哈大笑道:“狗蛋啊!让大舅看看你长胖没有。”
小胖子咯咯直笑,一边扭动着身子,一边用小手拍打着大舅的肩膀,奶声奶气地说:“大舅,狗蛋长胖啦,娘说狗蛋像个小猪崽。”
众人被他的话逗得哄堂大笑,气氛也随之轻松了几分。
外祖母迈着小脚,颤颤巍巍地走过来,伸手摸了摸小胖子的脑袋,满眼慈爱地说:“狗蛋这小嘴跟抹了蜜似的,真招人喜欢。”
大舅母也在一旁附和着:“就是就是,狗蛋这孩子,每次见着都让人欢喜得不行。”
而两个表姐也不再像刚才那样盯着林兮瑶的衣服,脸上露出了真心的笑容,纷纷围过来,逗弄着小胖子:“狗蛋,有没有想姐姐呀?”
小胖子脆生生地回答:“想啦,都想!”
看着这一幕,林兮瑶心中五味杂陈,合着这一家人,不是不喜欢她们一家人,只是不喜欢她林兮瑶?
她承认小胖子很讨喜,今天又穿得特别喜庆,一身 红通通的新衣,上面绣着金色的福字和胖嘟嘟的锦鲤图案, 活脱脱像 极了年画娃娃 ,任谁见了都忍不住心生欢喜。
那红扑扑的脸蛋,笑起来眼睛眯成两条弯弯的月牙,与身上的喜庆装扮相得益彰,仿佛自带一团喜气,让周围的氛围都欢快起来。
但是林兮瑶还是想说,她林兮瑶没惹任何人。
小胖子在大舅怀里扭来扭去,好奇地张望着四周,嘴里还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众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大舅母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嘴里不停地说着:“哎哟,咱狗蛋咋这么招人稀罕呢!” 就连一向严肃的大舅舅,此刻也满脸笑意,抱着小胖子舍不得放下。
这时外祖父招呼着众人先进院,一群人熙熙攘攘地往里走,已经有眼尖的邻居瞧见,隔着院墙打起了招呼:“哟,老柳家今儿可真热闹,这是都回来啦!”
外祖父笑着回应:“是啊,孩子们都回来了,难得聚一回。”
走进院子,大舅母家的大花狗欢快地跑过来,围着众人的脚边打转,摇着尾巴汪汪叫。
小胖子兴奋地在大舅怀里直蹬腿,嚷着:“大花,大花!我好想你呀!”
大舅赶忙抱紧他,笑着说:“狗蛋,别乱动,小心摔着。”
随即,大舅将小胖子轻轻放下,让他自已去和大花狗玩耍。大舅一边笑着叮嘱:“狗蛋,别跑太远,就在院子里玩哈。” 小胖子兴奋得两眼放光,用力地点点头,像个小炮弹似的冲向大花狗。
林兮瑶环顾 院子,可能是家里的驴被柳南风 牵走的原因,今天院子里的大锅没有 升腾起袅袅热气,今天柳家没做豆腐。
将众人引进堂屋后,上好茶水后,大舅母就匆匆忙忙的转身,灶上还炖着东西呢,带着两个表姐返回厨房忙碌去了。
众人落座 堂屋, 沏好茶后,母亲柳氏开始 小心翼翼地打听起柳南风这五年的 奇特经历。昨天在林家,她碍于众人在场,不好 过多追问,现在 一家人难得团聚,氛围温馨而宁静,自然想要将心中的疑惑都弄个清楚。林兮瑶也特别好奇,她也想 知道小舅舅这些年究竟去了哪里,经历了怎样的冒险。
小舅舅柳南风轻轻抿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述起他这几年的漂泊生涯,林兮瑶却越听脸色越奇怪。
柳南风说他是往南边 一路闯荡,当时走的水路,乘着一艘不大的帆船,顺着季风,一路南下。
而另一边,说起柳家当初寻找柳南风的情景,可真是一番艰辛。柳家上下为了找寻他的踪迹,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
他们在各个路面关卡设下眼线,四处打听柳南风的消息。可谁能想到,柳南风走的是水路,而且一路南下,这方向从一开始就找错了。
那些派出去的人,沿着陆路四处奔波,问遍了沿途的客栈、商铺,却始终没有得到一点有用的线索。
林兮瑶怀疑,柳南风当初留下的书信,故意写了误导信息。
柳南风讲着,他下船的地方四季如夏,那里的人说着奇特的语言,语调婉转又充满韵律,有着别样的风俗。
他们的服饰更是独具特色,男子多着筒裙,短衫轻便而简洁,尽显洒脱豪迈之气;女子则身着精致的纱笼,色彩斑斓,上面绣着精美的花纹,头戴花环。
那里的食物也很有特色,常常用胡椒、丁香、肉桂、豆蔻等香料在菜肴中巧妙搭配,赋予食物独特的风味。
有一道酸辣鱼,柠檬叶的清香、香茅的独特气息与鱼露的鲜美完美融合,酸、辣、鲜、香交织在一起,令人回味无穷。
还有那用大量香料腌制的烤肉,经过炭火的烤制,外皮焦香酥脆,内里鲜嫩多汁,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直钻心肺。
起初,对这浓烈的香料味还有些抗拒,可多吃几次,竟也渐渐沉迷其中,欲罢不能。
还有一种水果浑身长满了尖刺,像个带刺的小刺猬一般。当你小心翼翼地拨开它坚硬的外壳,一股奇特的味道便扑鼻而来,那味道又臭又浓烈,初闻时真的令人退避三舍。可一旦鼓起勇气尝上一口,软糯香甜的滋味便会在口中散开,那浓郁的香甜瞬间充斥着味蕾,让人不禁感叹其独特的魅力。
又说另一个地方,那里房屋多依水而建,造型独特,多为高脚屋。那一根根粗壮的木桩撑起了整个房屋,使其高高地悬于地面之上。那里的气候温暖,非常适合稻米生长,稻米是一年多熟,产出的稻米颗粒,煮出的米饭香气四溢,口感软糯。
那里也有一种水果,外壳粗糙坚硬,呈瓣状排列,拨开后就像一瓣瓣大蒜。吃起来清甜多汁,味道十分爽口。
柳南风说的绘声绘色,母亲柳氏听的全神贯注,脸上不时露出好奇的神情,柳家其他已经听过一遍的人,仍然听得津津有味,脸上满是好奇与向往。
林兮瑶却满心疑惑,柳南风该不会是出海了吧!
他说的榴莲也好,还用哪种喜欢用大量香料烹饪菜肴,且口味 酸辣浓郁,那不是暹罗也就是现代的泰国才有的特产吗?还有那独特的高脚屋建筑,不是交趾、安南的特点吗?而且这两个地方一个在东南亚的中南半岛中部,一个在中南半岛东部,相隔甚远。
柳南风到底是跑了多少地方,经历了多少波折,才能将这两个地方的特色都一一见识到,难怪 5 年都没有音信,一直在海上,能有音讯才怪。
林兮瑶看着 侃侃而谈的柳南风,并未将自已心中的疑惑压下来,反而越来越多。
一是如今的大乾朝并没有打开海禁,所以,柳南风这个时候出海,可能不是光明正大的,那么他们可能是 偷偷摸摸地进行偷渡行为。要知道,海禁之下私自出海,一旦被官府察觉,那可是触犯了大乾朝的律法,要面临严厉的惩处。
还有就是,以如今大乾朝的造船技术,要造出一艘能出海的船只,无论是从 优质木材等造船材料的采购、还是 技艺精湛工匠的招募与调配,都绝非 轻而易举之事。
一艘能够远航的船只,需要坚固耐用的材料来抵御海上的风浪,还需要经验丰富的工匠精心打造,确保船只的结构稳固、性能良好。
可在柳南风的 讲述中,却刻意隐瞒了带他出海的幕后力量,只说跟着一个行商。
这行商究竟是何方神圣,能在海禁之时冒险出海,又为何愿意带上柳南风,这些都充满了疑点。
而柳家其他人,估计 在潜意识里认为,他最多去了云南、大理等 偏远且交通不便之地,这是他们能想到的最远 范围了。
毕竟,在他们的认知中,这些地方虽然路途遥远,但好歹还在大乾朝的疆域之内,相对来说是比较容易想象和接受的。他们从未想过柳南风会跨越重洋,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海外世界。
所以,听完柳南风这一番看似轻描淡写的说辞后,柳家的众人脸上纷纷露出了不满的神情,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埋怨。
母亲柳氏眼眶微红,率先开了口,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南风啊,你可知道这些年家里人是怎么过来的?每天都提心吊胆的,吃不好也睡不好,就盼着能有你的一点消息。你倒好,这么多年音信全无,让我们担心受怕得都快没了盼头。”
一旁的柳大舅也皱紧了眉头,语气中满是责备:“就是啊,就算你在外面混得不好,没钱寄回来,好歹托个人带个口信也行啊,让我们知道你还平安。你这样一声不吭的,像什么话!”
外祖母眼眶泛红,声音微微颤抖着:“可等了这么多年,连你的影子都没见着。我跟你爹都快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天天提心吊胆的,夜里做梦都梦到你在外面吃苦受罪,遇到危险。这些年,我们为你操碎了心,头发都愁白了。你就这么狠心,这么多年都不知道给家里捎个信儿,让我们知道你是死是活吗?”
面对家人的指责与埋怨,柳南风满脸歉意,微微低下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无奈。
他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是我对不住大家,让家人们操心了。可出门在外,哪有那么容易。在外面人生地不熟的,通讯实在是不方便,有时候连自已都顾不上,更别说找机会给家里送信了。而且头几年,我也没挣到什么钱,连寄家书的银钱都拿不出来,实在是没脸给家里写信。
后来倒是有了一些 积蓄,可路途又 太过遥远且艰险, 途中时常遭遇匪患,信件根本无法安全送达。我本想着等局势稳定些,亲自带着好消息回家,给大家一个惊喜,没想到一拖再拖,让你们担心了这么久。”
他顿了顿,抬起头,眼中满是诚恳:“不过现在好了,我平安回来了,以后再也不会让大家担心了。”
林兮瑶目光紧紧地盯着柳南风的一举一动,留意着他说话时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她暗自思忖,你在海上还能遇到匪患?不会是遇上海盗了吧?那这可真是凶险万分。
要知道,出海这种事,特别是在古代海禁森严、航海技术并不发达的情况下,真可能是九死一生的冒险之举。茫茫大海,波涛汹涌,变幻莫测,不仅要面临恶劣的天气、船只损坏的风险,还要提防海盗的袭击。然而,这海上贸易的利润也是巨大的,一旦成功,便能获得难以想象的财富。
看柳南风带给她们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还有他言谈举止间不经意流露出的阔绰,就能看出,当初那个出门时身无分文的穷小子,现在回来俨然已经是富贵还乡。
虽然不知道他带回柳家多少财富,但是看大舅母如今的态度,也不难猜出一二。
“吃饭啦!”大表姐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食物进来,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
林兮瑶原本正陷入沉思,看到盘子里面的食物,瞬间像被电击了一般站了起来。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神中满是惊讶与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