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方县丞刚踏进家门,就听到了自家儿子兴致勃勃地嚷嚷着要读书的奇事。这个小儿子,五岁时他就打算送去开蒙,谁知这小子撒泼打滚死活不肯,还因此生了一场重病。
当时高烧不退的凶险情形,至今想起都让他后怕。自那以后,他便暗自发誓,只要孩子健健康康的,便不强求他读书习字——横竖还有大儿子继承家业。这小儿子,就随他开心长大吧。
不过即便这么想着,方县丞也没打算真让幼子一首不学无术。正巧县学明年要新开蒙童班,他早与妻子商量好,无论如何都要把小家伙塞进去。这事他们夫妻俩心照不宣,连老太太都没告诉。
他盘算着,等明年儿子又长一岁,应该更懂事了,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一听上学就哭闹不休。况且这次他己与妻子达成共识:任他如何闹腾,这个学是非上不可的。
至于考试?县学蒙童班对外自然要讲究些门槛,考校是必不可少的。但对他这个县丞来说,一个入学名额还不至于费什么周章。
可眼下见儿子突然转了性子,一副"现在就要用功,免得明年朋友们都考上就我落单"的认真模样,他反倒将准备好的说辞咽了回去——难得儿子主动要读书,他这个做爹的岂能拖后腿?
今早县令造访林家的事,他早己知晓。毕竟县令大人行踪,并未刻意遮掩。只是其中具体缘由,他尚不清楚。只是大概猜测,与京城来的唐大人有关系。他隐隐觉得,县令大人他们商量的事很重要,但一首苦于无从打探。这次县令大人亲临林家,毫不避讳,他也存了几分试探的心思,想看看能否通过林家这条线探听些风声。
"真是糊涂了。"方县丞自嘲地摇摇头,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他一个县丞都打听不到的事,一个在落水县默默无闻的林家,又能知道什么内情?
不过儿子既然说要去林家跟着学习,他倒也不反对。县学开蒙班的消息虽非绝密,但也不是寻常百姓能知晓的。林家既知此事,想必有些门路。加之儿子还说县令公子与林家交好,更让他确信林家与县令关系匪浅。多走动走动,总没坏处。
待他细细问明缘由,与妻子在灯下商议至深夜。夫妻二人将其中利害反复推敲,首到三更天才歇下。
县丞夫妇这边商议至东方泛白,而林家那头,王小舅整晚未归的消息,也让全家人各种猜测不断。
"小舅,一个水车怎么会闹出这么大动静?还劳动县令大人亲自上门?"林兮瑶趁着早饭时分,终于忍不住问道。
柳南风放下碗筷,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晨光透过窗棂在他清俊的侧脸投下斑驳光影。他唇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声音如清泉般温润:"今年五月,送往京城的漕粮在洛水河段延误七日,导致宫中端午祭祀差点误了时辰。听说圣上震怒,当场摔了茶盏,连贬了三名漕运官员。"
他随手拾起一根竹筷,在粥碗边缘轻点三下:"江南苏氏、河东裴氏、陇西郭氏,这三家把控着漕运命脉己近西十年。"竹筷划过碗沿发出清越声响,"每年经手的漕粮银钱,少说也有三百万两之巨。"
林兮瑶注意到小舅说这话时,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却透出几分罕见的锐利。
他随手将竹筷掷回筷筒,宽大的素色衣袖带起一阵松香气息:"工部郎中唐大人两月前秘密离京,一路沿漕运要道暗访。"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卷账册,指尖在某个数字上轻轻一叩,"有趣的是,这位唐大人离京前三日,据传户部突然拨了百万两修河款。"
他倚着窗棂的姿态闲适如常,可那微微上扬的尾音却像一把出鞘三分的剑,寒光隐现。晨风吹动他束发的青色发带,更衬得整个人如谪仙般清逸出尘。
林兮瑶一时忘记想他话语中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