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尽的岁月里,平平和安安成了关雎尔无边黑暗里唯一的光点。
他们每一次来到病房“看”妈妈,关雎尔的灵魂都贪婪地贴过去。
平平相对懵懂,只会用小手好奇地摸了摸妈妈的手,“麻麻……懒懒……不理平平。”
安安则不同,那双酷似关雎尔的大眼睛,总是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时常会毫无预兆地抬起头看着关雎尔灵魂飘荡的位置,然后,用她奶声奶气却笃定的声音,戳破这死寂的平衡:
“妈妈,抱!” 她朝着空处伸出小手,小脸带着委屈。
“妈妈,不哭。” 她看着孟宴臣削苹果,突然指着空中说。
“爸爸,笨!妈妈在!” 她的小眉头蹙起,带着对父亲“视而不见”的强烈不满。
每一次,都像在孟宴臣紧绷到极致的心弦上狠狠拨动。
“是幻觉,宴臣。” 付闻樱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权威,在又一次安安指着空气叫妈妈后响起。
付闻樱眉宇间带着担忧,“孩子太小,思念过度。专家也说了,这种情况……” 她没说完,目光扫过病床上毫无生息的儿媳,未尽之意沉重地压在病房的每个角落。
关父关母沉默着,眼神里是同样的悲凉与无奈。
孟宴臣没有反驳。他只是沉默地接过安安,用脸颊贴了贴女儿温热的小脸,再将她交还给关母。
他不再追问,仿佛己接受了这残酷的“现实”——孩子的呓语,只是绝望催生的幻梦。
关雎尔的心沉入冰窟。
她看着孟宴臣眼中最后那点被安安点燃的微光,一点点熄灭,被一种近乎认命的麻木覆盖。
首到那天下午。
肖亦骁风风火火地闯进病房,带来一股室外的喧嚣气息。他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他放下果篮,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孟宴臣紧绷的肩,试图活跃气氛:“我说老孟,别老绷着张脸嘛,嫂子吉人天相,肯定没事儿!倒是你,再这么耗下去,嫂子还没醒,你自己先得进ICU了!”
他扫了一眼病床,声音刻意放得轻松,“老孟,我听说西山那有个云峰寺,香火旺得很!求子求姻缘不灵,但都说求‘醒’特别灵!有个昏迷三年的植物人,家里人去一步一叩首拜了住持,嘿,你猜怎么着?真醒了!” 他眉飞色舞,试图用夸张的故事驱散病房的阴霾。
孟宴臣没什么反应,只是疲惫地捏了捏眉心,看着关雎尔苍白的脸。“少扯这些没用的。”
肖亦骁撇撇嘴:“爱信不信!死马当活马医呗?总比你天天在这儿削苹果强!” 他说完,又跟吴妈逗了逗俩孩子,便借口有事溜了。
病房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安静。
肖亦骁的话像投入死水的石子,只荡开一圈微澜便沉没了。
关雎尔飘在孟宴臣身后,看着他沉默地拿起那个削好的苹果,指尖无意识地着光滑的果肉。
“一步一叩首……拜了主持……”
肖亦骁那句被孟宴臣斥为“没用的”话,此刻如同惊雷,在他沉寂的眼底轰然炸响!
他猛地站起身!苹果从他手中滚落,“咚”地砸在地毯上。
吴妈吓了一跳:“少爷?”
孟宴臣置若罔闻。看向安安曾经无数次指向的那片虚空!
他抓起外套,甚至没看吴妈一眼,猛地冲出了病房!
“少爷!”吴妈焦急的呼喊被厚重的门板隔绝。
关雎尔的灵魂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牵引着,紧随其后!
她“看”着他冲出医院大门,开车朝着城外西山的方向疾驰而去!
空气闷热而潮湿,似乎在酝酿着一场未落的暴雨。
车停在云峰寺陡峭的、望不到尽头的青石阶下。山门古朴庄严,石阶蜿蜒向上,隐没在苍翠的林木之中。
孟宴臣推开车门,看着高耸入云的石阶没有丝毫犹豫,跪了下去。
他双手合十,置于额前,深深俯首,将前额重重地磕在石阶上。一个标准的、带着全身重量的叩首。
起身,迈上一步。
再次跪下。
合十,叩首。
咚!
一步。一跪。一叩首。
动作虔诚。
倾然间,雨落了下来,很快打湿了孟宴臣的眉眼,衣裳……却不见他有丝毫的停顿。
他仿佛感觉不到,只重复着动作:跪下,合十,将前额重重磕在石阶上。
“咚!”
“咚!”
“咚!”
雨越下越大。那一步一跪一叩首的身影,坚韧得如同在怒放中一步步踏出血色莲花的苦行僧。
终于,孟宴臣叩开了那扇散发着古旧木香的庙门。
“施主,请进。”小弥??在前面引路来到住持厢房。
打开厢门,一位须眉皆白、面容清癯的老住持,身披朴素的袈裟,早己静候在蒲团旁,目光平静地落在形容狼狈的孟宴臣身上,仿佛早己预见他的到来。
“师父……求您……救救她……”孟宴臣向上叩拜。
老住持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孟宴臣,落在他身侧那片虚无的空气上,眼神中带着一丝了然与悲悯。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示意孟宴臣起身。
“施主,你可知,一饮一啄,莫非前定?皆有定律。”老住持的声音清晰,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沧桑。
孟宴臣猛地抬头,眼中是急切的困惑。
老住持的目光仿佛能穿透时空,缓缓道:“你身边这位女子,本是逆天改命之人。她强求了本不该属于她的命数,强留了本不该降临于世的生命。”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孟宴臣耳边炸响。他下意识地看向身侧那片“虚无”。
关雎尔漂浮的身影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两个孩子,”老住持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本不该存在于此间。他们的降生,己是天地法则网开一面留下的生机,却也种下了因果。”
孟宴臣的心沉到了谷底,连声音都在发颤:“那……那关关她……孩子们……未来会如何?求师父指点迷津!”
老住持的目光落在孟宴臣写满痛苦与祈求的脸上,又仿佛掠过他身边那个同样焦灼却无能为力的灵魂。
“你需广积善缘,力行善举。非一时一事,而是毕生持守。”老住持的目光变得无比深邃,“将你所拥有之能、所掌之物,化作滋养他人的甘霖,以此功德,一点一滴,去填补那因强求而亏欠的天道,去消解那缠绕在他们母子三人命格中的凶煞之气。唯有如此,方能求得一线生机,换她醒来,保孩子们一生顺遂。”
孟宴臣怔怔地听着。
广积善缘,力行善举……这八个字,不再是抽象的道德说教,而是唯一的救命稻草,是他必须用余生去践行的誓约。
他再次俯首,额头重重地磕在地砖上,发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响亮的叩击声。
“弟子……明白了。谢师父指点迷津。”声音带着哽咽。
“回去吧,孩子,回去吧……”老住持摆手示意。
孟宴臣回到医院,整个人虽然疲惫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