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雎尔沉在无光的深海,意识是破碎的浮沫。
有时,能听见遥远的声音穿透厚重的海水:保温箱里小猫般细弱的啼哭,关母压抑的啜泣,关父苍老疲惫的叹息……还有一个更低沉沙哑的声线,一遍遍刮擦着她的意识边缘。
“关关……今天太阳很好……”
“三花……挠坏了新送来的康复训练球……”
“孩子……很像你……他们很好,爸妈在照顾他们,别担心。”
……
是孟宴臣。他的声音仿佛失了所有清冷矜贵,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惊的平静。
有时候说着孩子的情况,说着公司的事情,有时候也说着琐碎毫无意义的事情,比如外面的天气。
关雎尔想回应,觉得有点吵想让他闭嘴。
偶尔,意识深处会浮起另一个怯生生、带着水汽的声音——那是真正的关雎尔。
“他……好难过……” 原主的声音带着不忍的颤抖。
“闭嘴!” 属于苏瑜的意识在混沌中咆哮,带着穿越者的疲惫和愤怒,“要不是你……”
“对不起……” 那声音低下去,充满歉意,“可是……宝宝在哭……他……快碎了……”
碎裂。这个词像冰锥刺入关雎尔的核心。
她“看”到ICU玻璃墙外,孟宴臣额头抵着玻璃的身影,眼里陷入一片荒芜,不复曾经。
关孟两家庞大的资源化作一场静默的战役。
顶尖的神经科专家团队轮番会诊,最新的脑机接口刺激疗法谨慎尝试。
关父孟父动用了所有能调动的医疗资源,付闻樱则投入巨资于慈善——希望小学、罕见病基金会、寺庙的长明灯……
虔诚的祈愿,只为给保温箱里有些孱弱的龙凤胎和ICU里沉睡的母亲,积攒一丝渺茫的福报。
孟宴臣成了医院最长久的钉子。
他坐在玻璃墙外的椅子上,有时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件,跟关雎尔说着什么。更多时候,他只是沉默地坐着。
保温箱里的两个小生命,在顽强的生长着,孟宴臣隔着厚厚的玻璃看他们,有着复杂,护士有时会把孩子抱到他的面前,他的眼底会涌出爱怜。
三花被破例允许在严格消毒后,隔着ICU的玻璃门“探视”。
它被孟宴臣抱在怀里,隔着玻璃,对着病床上毫无知觉的关雎尔,发出细弱而绵长的“喵呜——”
它也会被抱到新生儿监护室外,隔着玻璃看着保温箱,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哈”气声,小爪子焦躁地在孟宴臣手臂上踩着。
护士笑说:“猫妈妈护崽呢。”
时间慢慢来到初夏,龙凤胎己经离开医院,关雎尔也换到燕城云栖顶层VIP病房。
这一日,孟沁来到了病房。
“哥,她还是……这样?”她的语气中听不出多少关心。
长久的沉默,孟宴臣没有回应。
然而孟沁的声音再次响起。
“其实这样……也好。”
“哥,你终于……解脱了。”
“她成了这样,关家那边……再大的情分和愧疚也总会有耗尽的时候。”
“你就不用把自己的一辈子捆在一个植物人身上,困在这份‘责任’里。”
“这或许……是上天给你的机会。”
……
一个字一个字狠狠砸向关雎尔的意识,她想反驳,想尖叫,身体却不听使唤。
“孟沁,出去。”孟宴臣紧紧握住关雎尔的手,终于开口,冰冷而又平静。
孟沁似乎被这冰冷语气吓到,跺了跺脚带着不甘,渐渐远去。
病房重新回到寂静,只剩下仪器的滴答声。
深夜暴风雨后,孟宴臣坐在关雎尔床边惯常的位置,没有看文件,只是低着头,手里拿着一个通红的苹果和一把小巧的水果刀。
他削得很慢,很专注。削好的苹果他却没有吃,只是拿着水果刀轻轻贴近他左手手腕。
“他要做什么?!” 原主惊恐的尖叫在她脑海炸开。
“不——!”关雎尔的意识在颤抖。
几乎是同时,原主那怯弱却带着决绝力量的声音,在关雎尔灵魂深处轰然炸响:“抓住他!苏瑜!抓住他!回去!”
关雎尔的意识感觉在极速下坠……
就在这死寂般的几秒内——
嘀嘀嘀!嘀嘀嘀嘀——!
刺耳、尖锐的警报声骤然撕裂了病房的寂静!
孟宴臣所有的思维在警报炸响的瞬间彻底空白!他猛地扭头看向监护仪屏幕。
那只被削得完美无缺的红苹果,“咚”地一声,滚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水果刀脱手,掉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几乎是踉跄着扑向床头的紧急呼叫按钮,走廊里瞬间传来急促纷乱的脚步声。
当医生检查过后,得到的结论就是患者意识正在苏醒……
这是一个好现象……
也给大家带来了微小的希望……
时间对关雎尔来说似乎失去了意义,她没有细数又过了多少个日月。
她可以自由地漂浮在病房的每一个角落,下方,是那具沉睡的、被各种管线缠绕的属于自己的躯壳。
意识是时而沉睡时而清醒的,清醒得残忍。
她能“看”到护士无声地穿梭,更换点滴瓶,记录数据;
能“听”到仪器永无止境的滴答声,如同死亡的倒计时;
更能清晰地感知到,每一次孟宴臣踏入这间病房时,那瞬间沉重的空气。
孟宴臣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整个人瘦了很多,依旧在削着红苹果。
突然,一种奇异的、前所未有的感知袭上他的心头!
并非声音,也非画面。
更像是一种……冰冷的凝视感!无声无息地滴落在他的后颈!
孟宴臣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扫过病房的每一个角落!
窗帘纹丝不动,仪器屏幕依旧规律闪烁,三花在床尾的软垫上蜷成一团雪球。
一切如常。
错觉?过度疲惫的神经在作祟?
他蹙紧眉头,强压下心头那丝莫名的不适,目光重新落回到关雎尔脸上。
这一幕让关雎尔感到神奇,飘到孟宴臣身前,晃了晃手,企图能吸引他的注意。
“谁?!”他突然低喝出声,吓得关雎尔连连退后……
回应他的,只有仪器的滴答声,和他自己骤然粗重的呼吸。
他缓缓坐下,手指用力按压着突突首跳的太阳穴。
是幻觉!
一定是幻觉!
他疲惫地闭上眼,试图驱散那挥之不去的、冰冷的被窥视感。